《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1:反俄狄浦斯》(〈欲望-机器〉)
*写小说唉重在参与同学的新文章对我理解无器官身体起到大量帮助,在此感谢! *关于二元论,我的一些补充
第八期我们的书是德勒兹和瓜塔里的《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1:反俄狄浦斯》中的第一部分〈欲望-机器〉。终于!节目迎来了第一期德勒兹和瓜塔里!虽说之前每期节目几乎都有提到他俩,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要做他俩的笔记了。为什么选《反俄狄浦斯》,因为之前阿伦特和施特劳斯两期节目中都出现了一个关键词——“匮乏”。而《关于马基雅维里的思考》中,马基雅维里的思想中潜藏的欲望哲学被施特劳斯点出,但是没有展开。“匮乏”和“欲望”正是《反俄狄浦斯》第一部分的重点课题。德勒兹和瓜塔里,我非常感激他们,他们的思想对我的启发和帮助是不可名状的。有很多人说他们的书里充满了学术黑话,是天书,对读者不友好,这一点我是有点生气的。德勒兹在一次访谈里说过,瓜塔里认为这本书的理想读者年龄是7-15岁。我觉得这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分级策略。这个年龄段的人是怎么读书的?我想我小时候读书很大程度上是觉得平时的生活很无聊,看书有种探险的感觉。但是当一个人说“对读者不友好”的时候,他到底把书或者把读者当成了什么呢?书在这些人眼里充其量是一块砖,读者就是工人,友好的砖砌在墙里很顺利,工头很满意,不友好的砖怎么砌也困难,工头很不满意要找工人麻烦。所以说对工人不友好的到底是砖还是工头?这个工头就是我们的社会,所以你是要对书提意见还是对社会提意见?觉得书里有很多所谓“学术黑话”,抽象,难理解,请想想一个家长,告诉孩子好好上学以后可以多多赚钱,他妈的,“欲望”、“机器”、“身体”真的比“钱”还抽象还难理解吗?钱也许是我们时代最黑的黑话了。谁来清算一下这个真正的“社会黑话”?那些在德勒兹和瓜塔里周围塑造一种“学术黑话”的氛围的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不去与读者的社会性懒惰、软弱和造成这个的原因斗争,却来指责哲学家的思想?这和烧书又有什么区别?
说了这么多,是希望大家在面对书中的耳熟能详或者陌生的一些概念的时候,都能够回到7-15岁,用一种探险的感觉,去用自己的身体和经验来体会,而不是用一些简陋的理论来附会。去感觉这本书,去感觉一种思想。去感觉!我们已经很缺乏去感觉的力量了。希望你能唤起它!
《反俄狄浦斯》1972年出版。节目中主要使用的是英译本明尼阿波利斯出版社2000年版,参考的法语原版是午夜文丛2018年版。本书没有完整中译本,但是董树宝老师有翻译过第一部分刊登在《文化理论前沿》上,我也有所借鉴。现在我们开始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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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可以参考的中文版】 福柯
1945-1965年的欧洲思想界,有三座大山:马克思、弗洛伊德、符号体系的能指。这三座大山竟然让这个时代变得可以接受了。接下来的5年发生了什么?【五月风暴、越战……】反对社会剥削和精神压制?革命和反压迫政治?阶级斗争下的力比多爆发?但是现实是,弗洛伊德和马克思的思想本身已经摇摇欲坠。战斗进入了新的阶段。这是《反俄狄浦斯》给我们指出的方向,它激励我们继续前进。
《反俄狄浦斯》不是一个“整全”的理论参照,不是一个浮夸的黑格尔。比起一种新“哲学”,《反俄狄浦斯》最好被解读成一种关于欲望的“艺术”。抽象的概念生产着具体问题的答案。这些问题不是关于为什么,而是关于怎么办。“个人如何把欲望引入思想,话语,行动呢?欲望如何能够且必须在政治领域内调动起力量,并在颠覆现存秩序的进程中变得更为强烈?性欲的艺术,理论的艺术,政治的艺术。”
《反俄狄浦斯》的三个敌人:1)政治的禁欲主义者:他们是维护政治话语的人【即使是一种革命的政治话语】、革命的官僚主义者和真理的市民奴仆。2)欲望的可怜专家:精神分析和符号专家,他们用结构与匮乏的双重戒律压制欲望。3)最重要的敌人——法西斯主义。不仅仅是历史上的法西斯主义(希特勒与墨索里尼),“还有在我们所有人中间,在我们的大脑和日常行为中的法西斯主义,一种引诱我们迷恋权力,引诱我们去欲望统治和剥削我们的法西斯主义。”
《反俄狄浦斯》是一本关于伦理的书,是一种生活、思想、存在方式。“一个人如何不成为一个法西斯主义者,甚至当他相信自己是一个激进的革命分子的时候?我们如何使自己摆脱法西斯主义的言语和行动,情感和享乐?我们如何在我们的行为中发现根深蒂固的法西斯主义?德勒兹和瓜塔里追踪法西斯主义在身体中最微小的痕迹。”《反俄狄浦斯》是《非法西斯主义的生活导论》。
福柯总结的要点: -将政治行动从一切一元论的总体化偏执中解救。 -通过增生、并列、分离而不是金字塔式的等级排列来发展行动、思想和欲望。 -拒绝否定性(律法、限制、阉割)的旧范畴,选择肯定性和多样性(流变、差异、游牧)。 -将欲望与现实连接,而不退回到欲望的表象形式【符号】,才能获得革命的力量。 -不要用思想去把政治行动束缚在真理、或者一种单纯的思辨中。要把政治行动当作思想的强化装置,把分析作为政治行动的变形装置。 -不要对政治报以一种希望,即恢复个体权利right的希望。个体就是权力power的产物。要做的恰恰是通过增值、分解、多重融合来去个体de-individualize,去除被权力塑造的个体。 -不要迷恋权力。
《反俄狄浦斯》充满了游戏和陷阱。但是这里的陷阱不是修辞陷阱,因为修辞陷阱会引诱读者让他们失去方向,被作者操控。《反俄狄浦斯》是幽默的,它引诱我们进入,拿一些东西,再把我们踢出房间狠狠地把门关上。这本书是有趣的,但是它同时是极端严肃的:追踪法西斯的每一个变形,从碾压我们的巨型法西斯到构成我们日常生活中专制性苦涩的微型法西斯。
【福柯讲的很清楚了。但是还是要提醒的是多样性、流变、差异这些概念本身就是多样的,多样性本身也是可以法西斯化的,一定要注意当有人在说多样性的时候,ta到底在说什么,ta的欲望是什么。还有在正式开始前要注意一点,就是德勒兹和瓜塔里有些概念被炒的很火,比如无器官的身体啊,根茎啊,多元体啊什么的。好像这些概念本质上就是先进的、反法西斯的。但是事实上在第二节里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我们最熟悉的无器官身体就是资本——这是一个有很多层次的概念。如果还是带着一种已经被尼采批判过的庸俗道德学说来看这本书,那可真是太悲哀了。请开动你的大脑而不是做一个概念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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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机器
一、欲望-生产
关键词:精神分裂者的溜达·自然和工业·过程·欲望机器,部分客体和流:和……和……·第一种综合:连接性综合,或生产的生产·无器官身体的生产
当我们在说“机器”的时候,我们谈的不是隐喻意义上的机器,而是真正的机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机器,或者说一切都是机器。一台机器连接并驱动着另一台机器,于此同时也被其他的机器驱动着。一台机器生产一道流flow,这台机器就叫做能源-机器,另一台机器就截断这道流,这台机器就叫做器官机器。比如说,乳房是一个机器,它产奶,嘴就是另一个机器,它与乳房在这一刻连接在了一起,并截断了奶。但是嘴巴并不只有这一个功能,它也会说话,呼吸……我们每一个人都操作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关键词是:流flow,以及,截断interruption。【注意这里的截断不是终止过程,而是使得过程得以可能】【如果你还是觉得,这不就是隐喻吗?这里要注意的是,机器在这里表达的是一种功能性的连接耦合coupling。是这种连接耦合在一起的功能。而不是机器作为一种符号,比如说“人造物”、“冷冰冰”、“科学”。】
精神分裂者比起呆在精神分析师的诊所里更适合出门遛弯。精神分裂者在自然里更适宜,他会发现一切都是机器,他在那里会变成一台叶绿素机器或者光合作用机器。或者说,他并不把自然当作传统意义上的自然,他只是把自然当作一个生产的过程。对于他来说,人和自然并没有区别。
精神分裂意义上的自然就是一个生产的过程。我们往往把自然和工业对立起来。工业从自然中获取原材料,然后再把用完的废料排放回自然。在人类领域又有生产、分配、消费的领域。但是实际上生产、分配、消费从来都不是各自独立的。分配与消费也是被生产出来的。“一切都是生产,生产的生产,行动和激情的生产;登记过程的生产,分配和作为参考点的坐标系的生产;消费的生产,感官快感的生产,焦虑的、痛苦的生产。”(4)【这里的一个难点和精彩点在于D&G将“分配”这个概念扩展为了“登记recording”。这个“登记”初听上去很奇怪,很拗口,但是实际上很清晰。“登记”可以很直接地理解为书写(好像古文字发展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商业活动)。登记,或者说书写下来的东西,它不再是那种实体的生产,但是那些字与符号毫无疑问也是被生产出来的,如果你写在纸上,那它也变成有实体性的了。消费的生产更好理解了,当你在网上看一个盗版电影的时候,甚至很难说你消费了什么实体的东西(消耗了一些电力,消耗了一些时间?),但是你体内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以上所说的,就是当我们所说的“过程”的第一个含义。
人和自然的区分是多余的。工业和自然其实是一回事。【因为自然根据之前的定义就是一个生产的过程,而不是一个被意识形态笼罩的符号,“原始”、“大地母亲”、“纯洁”。】当孩子吸奶的时候,这就是自然,因此也就是工业。“作为生产的过程取代了一切唯心主义的范畴并构成了一个圆环,这个圆环和欲望的关系遵循着一个内在原则immanent principle”。(5)【即,欲望和生产的关系是内在的,是无法分开的】这是“过程”的第二个含义。
并且这个“生产的过程”并不以自己为目标,不是自在自为的!D. H. 劳伦斯谈到爱:“我们把一个过程推向一个目标。任何过程的目标都不是让这个过程永远维持下去。任何的过程都渴望完成。”(5)精神分裂和爱类似,精神分裂不是一个封闭的个体自闭与社会脱节,精神分裂渴望与宇宙相连接,成为一台生产和再生产的欲望-机器。【这里要打击的是各种“生命的意义就是无意义”,“生命的意义在于活着”这种令人呕血的陈词滥调——“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重要的不是强行给那腐烂的生命贴上意义的廉价膏药,而是要去发现活人身上的尸体,并探索“活着”的类型学。但是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一种辩证法式的目的,比如什么“自由的实现”。而是时刻保持警惕,在世界上感知敌人或者爱人。】这是“过程”的第三个含义。
【在下一段开始之前,我先来破破迷思。二元论,听上去是某种大毒草,好像一切先进思维都是以破除二元论为前提的。这个问题曾经困扰我好久。听说德勒兹最反对二元论,结果一打开满目都是各种二元论。之前上过一节德勒兹有关的课,同学们纷纷表示怎么都是二元论呢?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老师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明白(掀)。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一听二元论就跳起来的往往就是最庸俗的二元论者与概念警察。二元论有什么不好了?二元论一出来你就要分敌我了?(施密特意义上)政治的、太政治的。即便是回到康德哲学,一个主体,通过把对象客体化(汉语里我们基本用“物化”来代替)来认识它。好了,你觉得这个行为是一个什么行为?概念警察出警了——“啊你这是在物化ta!你被逮捕了!”完蛋了,概念警察的行动原则是什么?“有罪-无罪”——最糟糕的二元论,比敌我二元论还糟糕。面对二元论,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二元论的根基在于划分,而划分是判断的条件。判断固然重要,但是判断是后验的,因此首先需要的一种感觉。哲学的二元论远比意识形态的多元论健康得多。】
欲望-机器是二元机器。二元机器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就是一台机器总是和另一台连接耦合在一起。这种连接,就是生产性综合the productive synthesis,就是生产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production,遵循着一个连接原则,逻辑是和……和……(and……and then……)。一台机器总是连着另一台机器,因此“二元机器在任何方向上都是线性的。”(5)【什么叫任何方向上都是线性的?比如说我的嘴就有很多方向,可以吃东西、说话、吹笛子。】“欲望持续地与连续的流结合在一起,并且部分客体partial objects在本质上就是碎片化的。”(5)【什么是部分客体partial objects?用吹笛子打个比方,嘴 在吹笛子的这个功能里,嘴和笛子就互为对方的部分客体,两者在吹笛子这个过程里不能分开存在。】“每一个客体都是以流的连续性为前提的,每一个流都是以对象的碎片化为前提的。”(6)【这句话对理解客体和流的关系很重要。这里还要强调的一点是,流的连续性并不是指流从来不被截断。之前提到过,两台相连的机器中一台是能源机器——释放流,一台是器官机器——截取流。继续用吹笛子那个例子,这里的嘴是能源机器,吹出气是流,而笛子就是器官机器,截取了这股流。但是如果没有这两台机器的分别生产流与截取流,“吹笛子”这个过程就是不可能的了,并且吹笛子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流,可以想像你听音乐的感觉,恰恰是笛子的截取使得音乐的流得以可能。】
当一个产品被生产出来,它不仅仅是一个自为存在的东西,它会继续加入生产的过程当中。继续用吹笛子的例子,一曲音乐被生产出来后,它立刻投入到新的生产中去:在听众的心中生产各种感情。
因此,产品和生产是同一的。这里来到了第一个难点。也是整架欲望-机器的一个难点。出现了一种东西,它拒绝欲望-机器的生产。“欲望-机器把我们变成了有机体,但是在这个生产的核心,在生产的生产的内部,身体遭受着被这样特定方式组织起来的痛苦,遭受着渴望其他组织的痛苦,或者企图摆脱一切组织的痛苦。”(8)这具身体就叫做无器官身体Body without Organ。“无器官身体是非生产性的,无生育力的,无引发力的,不可被消耗的。”(8)无器官的身体就是死亡本能。尽管无器官身体本身是属于一个反生产领域的anti-production,但是它毕竟是被生产出来的。并且连接性综合或者说生产性综合是可以将生产与反生产连接在一起的。【无器官身体,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拒绝器官的身体。当我们说起器官的时候,我们往往都指向器官的某种功能。比如手,在课堂上就是用来写字的,但是有些人偏偏不写字,他拒绝写字(可以没有理由,也可以有理由,比如说他想转笔)。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还没开始转笔之前,即一种新的生产),他就变成了无器官身体。因此转化一下无器官身体就是就是拒绝生产的身体。(这个例子有点勉强,不过可以感受一下)并且讲到“死亡本能”这一点好像很难理解,但是想想我们自身的经历,有些事情特别不想干,有些事情非常排斥,当你遇到阻碍,被拒绝的时候。这就是你想要进行的某种生产遇到了一具无器官身体的时刻。这种(被)厌恶的感觉,或者说(被)打断的感觉,与无器官身体是息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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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无器官身体
关键词:反生产·排斥与偏执狂机器·欲望-生产和社会生产:反生产是如何占用appropriate生产力的·占用或吸引,与奇迹化机器——第二个综合:析取综合或登记的生产·要么这个……要么那个……·精神分裂的系谱学
欲望-机器和无器官身体之间有冲突。“为了抵抗器官-机器,无器官身体把它光滑的、晦暗的、紧绷的表面作为一道障碍……为了抵抗由语音组成的各种词汇,它发出喘气和尖叫这种发音含混的声音团块。”(9)【想象那些尖叫的婴儿和说着各种无用安慰的家长】无器官身体对于欲望-机器的排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初压抑primary repression”。【精神分析视角下的原初压抑】这也是偏执狂机器的真实含义:欲望-机器想要进入无器官身体,无器官身体反抗欲望-机器,因为无器官身体感觉欲望-机器是某种迫害装置。但是我们要记住的是,偏执狂机器仅仅是欲望-机器的其中一个角色an avatar,这个角色仅仅在无器官身体彻底无法容忍欲望-机器的时候才取得其完整形态。
D&G认为要进一步理解无器官身体与生产过程的关系,我们必须把欲望生产和社会生产联系在一起看。在社会生产中,也有一种非生产性的态度,在过程中有一种反生产的元素,这个东西叫做socius社会体。【这个东西听上去有点神秘兮兮,但是实际上它就是一种有魔法的东西。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什么玄幻剧情,这里的魔法是被马克思“科学地”论证过的】社会体虽然是非生产性的,但是它并不完全与生产分道扬镳,它会降落在一切生产上,形成一个表面,在这个表面上生产力和生产的动因得以被分配;并将一切剩余生产都占为己有,与此同时让整个生产过程看上去就像是从这个表面上生发出来的一样。整理一下:“社会体形成一个表面,在这个表面上一切生产都被登记,就好像一切生产都是从这个登记的表面生发出来的。”(10)社会就是通过登记生产的过程来获得对于运动的知觉的。【这里要强调的是登记是一种获取知觉的途径】
【前方是理解无器官身体的重要例子】“资本就是资本家,或者说,资本主义存在者的无器官身体。”(10)之前说无器官身体是非生产性的,但是以资本为例,它赋予了钱一种形式,一种钱在生产钱的形式。即使是非生产性的,但它也会生产剩余价值——无器官的身体可以自我繁殖。工厂里的机器,工人紧紧地与资本相连,好像他们的功能被奇迹化了miraculated。“一切都好像是被资本客观地生产出来的。”(11)【注意只是看上去是客观地,实际上是奇迹化地】马克思:“随着相对剩余价值在真正的特定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发展,——与此同时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也发展了,——这些生产力以及劳动在直接劳动过程中的社会联系,都好像由劳动转移到资本身上了。因此,资本已经变成了一种非常神秘的东西,因为劳动的一切社会生产力,都好像不为劳动本身所有,而为资本所有,都好像是从资本自身生长出来的力量。”(11)【结合之前所说的,我们是否可以把资本理解为一种书写呢?】
当无器官身体不再彻底排斥欲望-机器的时候,无器官身体与欲望-机器的组装就从偏执狂机器变成了奇迹化机器miraculating-machine。但是D&G强调,从来就没有什么干干净净的取代,奇迹化机器和偏执狂机器是共存的,只是程度问题。总结一下,非生产性的无器官身体仅仅是一个登记欲望生产过程的表面,并让欲望生产看上去是从这个表面生发出来的。
要注意的是登记的生产和生产的生产是不一样的。生产的生产遵循的是连接的原则,是机器与机器的连接,但是当机器连接到无器官身体上时(比如从劳动连接到资本上),这一登记的生产遵循的则是分配,或者说析取disjunctive的原则。【这里的disjunctive很难翻译,它表达的是一种语法,就是有两个互相排斥的选项,你只能选择一个】在这里不再是生产的生产中的那种连接综合的表达式:和……和……;登记的生产中的析取综合的表达式是:要么这个……要么那个……。【这里也可以这样理解,在只有机器的欲望-生产中是没有拒绝一说的,一切都是自动的,而无器官的身体就引入了“选择”这个概念。“要么连接,要么不连接”。另外一个想法是仓库,仓库提供了一个选择“要么吃掉,要么保存起来”。当粮食被放进仓库里保存起来的时候,它原先的生产过程就被中断了(被人吃掉),粮食在仓库里被登记了。我们能不能说仓库就是一个无器官身体呢?(与记忆有关?)再结合之前所说登记就是一种知觉,那么我们可以“假设”只有机器的欲望-生产中是没有知觉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只能“假设”只有机器的欲望-生产,因为无器官身体与一切机器都是共存的,一切机器也都或多或少有着无器官身体的部分。】
在俄狄浦斯情结里,一切都被还原成了爸爸-妈妈-我的三角关系。【如果有不了解俄狄浦斯情结的同学可以看这里或这里一言以蔽之,就是男孩子对他的爸爸又恨又怕,因为想篡夺其位置并占有他的妈妈。这一纠结的情感被压抑在幼小的心灵里,成为塑造人们个性的重大因素。】而欲望生产本身是一个【多方向的】二元线性系统。一具无器官的身体被各种方向上的机器生产出来【当然有爸爸机器、妈妈机器,但与此同时也有婴儿床机器、奶嘴机器、如厕训练机器……罗马建城者罗慕路斯与雷姆斯得天独厚地没有爸爸妈妈机器,于是他们有了更酷炫的母狼机器和啄木鸟机器】,并且它本身是作为一个自我繁殖的反生产的身体的【想想婴儿那些毫无理由的哭闹】,从何种意义上能说这具身体是仅仅被一对父母生产出来的呢?阿尔托说:“我,翁托南·阿尔托,是我的儿子,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也是我自己。”(15)一个精神分裂者在他的无器官的身体上,即他的登记表面上打乱一切符码(俄狄浦斯情结的符码与其他社会的符码)。)【这里是对俄狄浦斯情结的第一次批评。是从欲望生产的生产特征出发批评俄狄浦斯情结的武断狭隘,后面会有更进一步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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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主体和享受
关键词:独身机器·第三个综合:合取综合或消费-圆房的生产·这就是……·物质,蛋和强度:我感觉·历史中的名字
之前谈到了生产的生产和登记的生产,登记的生产被生产的生产所生产出来。那么消费的生产就是被登记的生产所生产出来的。【前方重要】主体,是在登记表面被指认出来的。这个主体是飘忽不定的,在无器官的身体上方游弋,在欲望机器的边缘徘徊,被他所占取的一部分产品所定义。“是我,这就是我……”【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定义,主体再也不是那个先验的自以为是的宇宙中心了。主体恰恰是后验的,通过一番努力,在登记表面(知觉产生的地方!)被发现的一个游离物。】生产中的能量一部分分给了登记,还有一部分就分给了消费。这一剩余的能量就是无意识的第三个综合的动力:合取综合conjunctive synthesis,它的表达式是:“这就是……”。【这个conjunctive真是不知道怎么翻译,董树宝老师用的是合取,我觉着有从一堆东西中取出一个主体的感觉,那就这么用吧】
主体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之前有说过,欲望机器和无器官身体之间先是排斥,然后又结合,两者之间有一种张力。“看上去这两者之间的真正和解只有在一台新的机器的层面才能达成,作为一种‘压抑的回归’。”(17)【让我们提醒自己,之前提到的是无器官身体刚出现的时候是作为彻底否定的欲望机器,这个时候是所谓“原初压抑”的时刻,后来它不再那么排斥欲望机器,两者以登记的方式结合了起来。所以这里说到的是压抑的回归】这就是继偏执狂机器与奇迹化机器后的第三种机器:独身机器。“这就是说主体只是在欲望机器旁边作为一种剩余物被生产出来。”(17)这样讲起来的确非常模糊,不过D&G马上给出了所谓的独身机器的例子。杜尚的《新娘甚至被光棍们扒光了衣服》、卡夫卡的《在流放地》的那台行刑机器、爱伦坡的机器……首先,独身机器好像和偏执狂机器很像,“具有种种酷刑、各种暗影、和它古老的法律。”但是它实际上并不是偏执狂机器,“即使当它杀戮或者折磨的时候,它也展现出了一种新意和与众不同,一种太阳之力。”(18)其次,独身机器好像不能被奇迹化机器所解释,【我们没有看到那种登记的表面】,但是实际上在它的内部有着最高等级的刻写。【这里不是很清楚……】
【接下来的部分相当重要】独身机器生产了什么?强度量intensive quantities。强度量是什么意思?强度量就是感觉 feel的意思。这里D&G认为“幻觉hallucination”和“谵妄症delirium”经常与“感觉”搞混,幻觉强调的是“我看到XX我听见XX”,谵妄症强调的是“我想XX”。这两者与其说强调的是“我”,不如说是强调“看到、听见、想”的那些客体对象。而真正根本的感觉则在于“我”这个主体。由独身机器产生的纯粹强度来自于欲望机器和无器官身体之间的张力。但是,各种强度并不是相互对立,最后走向和解,达到一种均衡的状态的。【注意!】“正相反,各种强度都是肯定性的,这一肯定性所对应的是完整无器官身体的0强度。根据各种强度之间复杂的关系和作为决定性因素的吸引和排斥的相对力量的变化,各种强度经历各种涨落。一言以蔽之,吸引与排斥的对立的力量产生了一系列开放的强度性元素,它们都是肯定性的,也从来不是一个最终达到均衡的系统的表达式,而是组成了一个无限数量的亚稳态,一个主体在其中经过。”(19)【这一段非常重要。一定要记住的是,强度以无器官身体作参照系,而无器官身体的强度是0。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无器官身体是纯粹虚无的。而当这个虚无被投掷到了欲望生产当中,一切却被扰动了。非常有意思的想法。它是反热寂的,预示着一个逆熵运动,并且它处理的方式很有想象力,是把热寂的均衡状态微缩化从而变成了潜在的减熵手雷!(但是也很危险,用得不好容易玩脱)这得是宇宙级别的能量调度……再联想一下,巴特说的零度写作,或者说写作从来就是零度的,资本也是零度的……】无器官身体上“没有什么是再现的representative,一切都是生命,都是活过的经历……”(19)【我们的生命因为无器官身体得以可能,但是无器官身体也有可能会毁灭我们。无器官身体是生命的必要非充分的条件】
感觉、强度与主体,便是消费的生产的产物。“主体并不在中心,中心是由机器占据的,主体仅仅在边缘,没有固定的身份,永远去中心化,被它所穿过的种种状态所定义。”(20)【这里所说的状态就是主体的感觉,以无器官身体的强度=0为基准,在吸引和排斥所产生的张力之间感觉到的各种强度状态】
之后讨论了尼采,尼采不是作为一个尼采-自我,Nietzsche-the-self,一个语文学教授而存在的,而是作为一个尼采式的主体,穿越了种种状态,并将这种状态与历史的名字等同起来:“每一个历史中的名字都是我……”(给布克哈特的信)这个尼采式主体在一个圆环的边缘上穿梭,圆环的中心是欲望机器,是永恒复归的独身机器。【这里的确很迷幻……尼采的话就很迷幻,但是很动人,“每一个历史中的名字都是我……”要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去承担这一切呢?或者你不能不承担?怎么理解这句话?尼采不是那个生于1844死于1900年的德国人,而是一个尼采式主体,一个尼采式主体在初始强度=0的无器官身体上形成,并且在历史中不断生产“自己”,不断地指认“自己”。这里的“自己”不能再理解为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名字,一个凝结了主体各种状态的名字。这些状态就是主体的感觉。当我们阅读尼采的时候,我们读的从来不是一个教授的论文,而是名字叫尼采的感觉啊!!!成为主体,就是去感觉!什么是永恒复归呢?永恒复归就是过去朝向现在的,朝向主体的复归。没有永恒复归就不会有主体。这里还有一个先后顺序的问题,是先有种种状态和感觉才逐渐有了主体的,而不是一个空虚的主体去获取种种感觉。这是下一节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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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唯物主义精神病学
关键词:无意识和生产的范畴·剧院或工厂?·作为生产过程的过程·唯心主义的概念:欲望作为匮乏(幻想)·实在界与欲望生产:被动综合·一和同样的生产,社会和欲望·群体幻想的现实性·欲望生产和社会生产在体制上的不同· 社会体和无器官身体·资本主义与作为其极限的精神分裂(抵抗的趋势)·神经症,精神错乱与倒错
D&G倡导一种唯物主义的精神病学,如何定义呢?“将欲望引入机械mechanism中,并且把生产引入欲望。”(22)
“精神分析的伟大在于其对欲望生产,或者说无意识生产的发现。但是,一旦俄狄浦斯进入这个图景,这一发现立刻就被一种新型唯心主义所掩埋了:一个古典的剧院取代了作为工厂的无意识;再现representation取代了无意识生产的单元;一个无意识除了在神话、梦境、悲剧里表达自己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表达性的无意识取代了生产性的无意识。”(24)
精神分析想为精神分裂者找一个自我,一个本性。这个自我往往是一个离解的自我dissociated ego,或者与这个世界割裂的自我,或者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我。D&G则引用马克思的告诫:“根据小麦的味道我们是判断不出它是谁种的,根据产品,我们无法推测生产关系和系统。”(24)【自我ego永远不是也不应该是出发点,自我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产品,这个产品也就是之前所说的主体】从“自我”,或者说“自我”与爸爸妈妈的关系出发,这就是我们时代的唯心主义。而唯物主义的看法则是从生产过程为起点去考察被生产出来的自我/主体。自我从来不可能与世界割裂,因为自我必然是在世界大工厂里被生产出来的。
【前方振聋发聩!】
“在某种程度上,传统的欲望逻辑学在其开始的地方就彻底错了:那柏拉图式的欲望逻辑要求我们在生产和获取之间做选择。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把欲望放在了获取的一边,我们把欲望变成了唯心的(辩证的、虚无主义的)概念,这一概念导致我们把欲望当作了一个重大的匮乏:对于对象的匮乏,对于真实客体的匮乏。而欲望真实的那一面,作为生产的那一面被彻底遗忘了。”(25)康德对欲望理论作出过贡献,《判断力批判》中他认为欲望“是存在者的官能,欲望的再现,就是导致这些再现的客体的现实性的原因。”但是这一欲望依旧是再现性的,它仅仅生产了某种心理现实psychic reality,究其本质上还是再现某个对象,而这一对象就是定义着欲望的匮乏。因此康德只是把欲望的匮乏理论稍加打扮了一下。
精神分析将欲望的生产引入了人们的视线。但是因为精神分析依然以“匮乏的本质”作为出发点,所以这里欲望所生产出来的是指一个幻想化客体。“因此欲望被构想为生产,但是仅仅是幻想的生产。”(25)因此,真实的客体对象,必须在一个外部的自然或者社会的生产中被生产出来,而欲望仅仅是在内部生产一个想象的客体对象作为一种双重现实。“每一个真实客体背后都有一个被梦想的客体。”(25)精神分析总是强调不可能性:“存在者无法治愈的不足”、“无能力成为生命本身”……“一言以蔽之,当理论家把欲望生产还原为幻想生产,他就彻底实现了唯心主义原则,即把欲望定义为匮乏,而不是真正的生产过程,‘工业’生产的过程。”(26)
【前方极重要】“如果说欲望生产的话,那么它的产品就是现实。如果欲望是生产性的话,它就只能是在现实世界里具有生产性并且只能生产现实性。欲望是一系列被动综合,这些被动综合调节着部分客体,流,身体,和一切作为生产单元的东西。现实就是最终的产品,作为无意识的自动生产的被动综合的结果。欲望不缺乏任何东西;它不缺乏它的对象。在欲望中,不见的恰恰是主体,或者说欲望缺乏一个固定的主体;欲望中没有固定的主体除非压抑出现。欲望和它的客体对象是相同的一个东西,那就是机器,是机器的机器。欲望是机器,欲望的对象就是与它相连的另一台机器。因此产品就是从这个生产过程中被拿走或者被征收走的东西:在生产行为和产品中间,一些东西脱离了,这就是给予那个流浪的游牧主体的那些剩余物。”(26)【这里所有的都非常厉害。1)欲望是现实性的:欲望不是永远与现实隔离的幻想,而是积极地生产着现实的东西,这难道不是古典人的世界?2)欲望是被动综合:这一点非常强,这就是德勒兹经常说的我们被迫思想的原因。被动并不是意味着自由的丧失,恰恰是被动提供给自由内容,如果没有被动综合,自由就是彻底的虚无。这一对被动的强调直接破除了主体空虚的自以为是,如果你听了上期节目的话,马基雅维里对必然性的强调与这里的被动性有异曲同工之妙;3)欲望中缺少的恰恰是固定的“主体”:太强了……没有压抑就不会有主体。但是这里也一定要注意,压抑不一定是“迫害式”的——也有反法西斯战士对法西斯的压迫——这里有一个程度的与性质的问题。】
“欲望并不被需求need驱动,与之相反,需求来自于欲望:他们是欲望生产出的现实中的逆产品counterproducts。匮乏是欲望的逆效果countereffect;它在自然和社会的现实中被储存、被整治、被液泡化。”(27)【想象各种广告就好了,很直白。通过炮制和治理匮乏来促进另一种欲望生产。】只有当主体丧失了欲望的时候,丧失了那些被动综合的时候,它才开始需求need。“说这些话是没用的:我们不是草;我们不再能够综合叶绿素,所以说吃是必要的……欲望这下就变成了对于匮乏某些东西的卑贱恐慌。但是请注意,这些话都不是穷人或者被剥夺者说出来的。相反,这些人恰恰知道他们与草最接近,他们和草很像,并且知道欲望‘需求’很少的东西——并不是那些剩饭剩菜正巧来到了他们面前,而是这一切都不断地从他们身上被拿走——那些消失了的东西并不是主体在它内心深处感到的某种匮乏,而是一种人的客体性objectivity,人的客体性存在,对于他来说那是生产的欲望,在现实领域中生产的欲望。”(27)【这段讲穷人和草真是又残酷又动人……即客观又主观……即精神又肉体……你们体会一下!】“现实不是不可能的,相反,在现实里,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变成可能的。欲望并不是主体内部一种克分子molar匮乏,恰恰是这种克分子式组织将欲望的客体性存在剥夺了。”(27)【这里的客体性存在objective being怎么理解?欲望生产出了自我/主体,但是这个主体恰恰是被各种机器生产出来的,这个主体就是这个世界的生产来说就是客体,被剥夺这种客体性存在意味着要剥夺它与世界的联系。让主体不能再被世界生产,把它监禁起来。对于精神分析来说,精神分析就通过俄狄浦斯情结或者能指链这样的概念把人局限在一个狭隘的范围里,欲望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乱伦动机或意淫妄想之中。】
接下来D&G把匮乏和登记的生产结合在了一起。“匮乏在社会生产中被创造,被计划,被组织。他是出于反生产的压力下所被逆生产counterproduced出的结果。反生产降落在生产力的上方并占用他们。”(28)匮乏的创造在当今就体现在市场经济的功能和统治阶级的艺术。欲望和需求的区别被混淆。精神分析则通过强调原初匮乏,将欲望生产仅仅变成幻想的生产,与市场经济与统治阶级的思路完美合拍。到此,“匮乏”这个精神分析的概念被D&G彻底清算。从来没有作为一种原初的、首要的匮乏,匮乏是被生产出来的,一切的问题要到生产上去寻找。
社会生产和欲望生产并不是平行的两个部分,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所谓的投射。光光指出两者的平行没有任何意义!马克思-弗洛伊德的平行论所说一些骇人听闻的话比如“钱=屎”是微不足道的。事实上,社会生产就是欲望生产在特定条件下的一种形式。“社会领域直接地被欲望投注……只有欲望和社会,没有别的了。”(29)其实是最压抑的社会再生产也是一种欲望生产。斯宾诺莎指出:“为什么人们如此固执地把为了被奴役而斗争当作一种拯救?”Wilhelm Reich指出一个惊人的事实:“问题不是为什么有些人偶尔偷东西或者偶尔闹罢工,问题是为什么这些如此饥饿的人不把偷窃作为一种正常活动,为什么这些被剥削的人不持续不断地罢工:几个世纪的剥削之后,为什么人们依旧忍受着被羞辱和奴役,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想,他们实际上是在渴望自己被羞辱和奴役?”(29)D&G认为Reich在分析法西斯的大众心理上是杰出的,因为Reich揭露了事实上,大众并不是被欺骗的无辜傻蛋,在一些特定条件下,大众欲望法西斯,这种大众的扭曲欲望需要被解释。
但是Reich的问题在于在分析大众的法西斯心理的时候重新引入了唯心主义的范畴。区分理性和非理性,前者是社会生产的正常部分,而后者则是欲望的问题,精神分析要处理这些非理性的欲望。他没有看到社会生产本身就是欲望生产的一个部分。也因为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个体“幻想”,所有的“幻想”都是“群体幻想”。【注意,当D&G说欲望机器不生产幻想的时候,他们指的是欲望并不是仅仅生产幻想。欲望机器生产现实,而在“现实里一切都是可能的”,因此幻想也是可能的。幻想可以被用来做各种用途,比如说鼓动群众,广告等……】
不能在性质上区分欲望机器和社会/技术technical机器。两者的区别仅仅是尺寸上的,一些细节的操作上的,regime 上的。接下来D&G要区分技术机器和欲望机器的regime。
第一个区别:技术机器仅仅在它运转顺利的时候工作,技术机器是不会崩溃的,它只会被用坏。在技术机器里,产品和生产方式是被严格区分开来的。机器持续地赋予产品价值,而当机器用坏了它就失去价值了。但是欲望机器不断地崩溃并且在崩溃中继续工作。产品与机器的区别不大,生产出来的产品继续投入生产,机器本身就是自己的燃料。【这里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从社会机器直接进入技术机器,这里没有解释。(传说中的螺丝钉精神?)说欲望机器不断地崩溃,这里我的理解是欲望机器经常遭遇无器官身体,经常遭遇例外状态,经常需要颠覆自己来继续生产。技术机器更像一个稳定共和国的状态,欲望机器像一个不断新建的君主国。技术机器是没有遭遇无器官身体的欲望机器?】D&G认为艺术家的作品就是欲望机器的化身。
第二个区别:欲望机器自己生产反生产要素,而技术机器的反生产要素都是外部强加到他们身上的。【啊,我之前的解释大致方向是对的】【前方高能】“这就是为什么技术机器不是一个经济范畴,并且经常需要诉诸与它们大相径庭的社会体,后者是前者的条件……【技术和经济直接脱钩,火眼金睛啊……】欲望机器是欲望经济的基本范畴,它们自己生产无器官身体……它们不在社会秩序和科技之间做区分。欲望机器即是技术的也是社会的。”(32)【要建立欲望的权威】首要的精神压抑是通过欲望机器生产出来的,社会压抑在其中只是一种次要的现象。
【接下来是比较难解的一部分】无器官身体是被解域的社会体的终极残留物。【社会体在本书中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作为和无器官身体-欲望生产对照的社会生产中的身体,这样看好像无器官身体应该包含着社会体,但是这里却使无器官身体变成了被解域的社会体的最终残余?】D&G怎么解释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的呢?社会体最初的功能在于为各种欲望之流编码,登记这些欲望之流,使这些流变得可被治理。当原始的领土机器不在能够继续对流进行编码的时候,专制机器开始对流进行超编码overcode。而资本主义机器,却发现自己不再开始编码,资本主义的功能是对流进行解码和解域。“资本主义是在两股流的相遇中诞生的:被解码的、以钱-资本为形式的生产流,与,被解码的、以自由工人为形式的劳动流。”(33)通过将钱作为编码的终极形态,“它创造了一个抽象量的公理体系,这一公理体系在解域社会体的方向上越走越远。资本主义趋向于一个摧毁一切社会体的解码阈限并将其转化为一具无器官身体,并在这个被解域的领域里释放一切欲望之流。”(33)精神分裂就是资本主义机器的产物。【这里解释一下编码吧,编码其实可以这么理解,就是某种符号化?比如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种初级迷信,这就是对于眼部肌肉流的编码;在宗教里这就更加直接了:肉成为面包,血变成酒,这就是对肉流和血流的超编码,超编码体现在一种超验性上。那资本主义的解码就可以体现在一句话上:“用钱能解决的叫事儿吗?”那些难以控制的流、复杂的编码、或者超验的的编码都被资本流报废了。】【试着解决一下社会体和无器官身体的关系的问题。社会体是无器官身体与欲望机器连接的那个部分,“社会体/反生产降落在欲望机器/欲望生产之上”。那么无器官身体本身就是比社会体更激进的那个部分?拒绝生产的生产的同时也拒绝登记的生产?无器官身体就是巴特比的身体?“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依然想要……I prefer……”或者说,原始无器官身体就是一个无内容的薄膜?因此也没有内容去投射 ?这个薄膜我觉得也许有点道理。社会体是从无器官身体上被实现的?啊……我不是很懂这里……】
当我们说精神分裂是我们的时代病,“我们并不是在说现代生活让人发疯。这不是一个生活方式的问题,而是生产过程的问题……实际上,我们的意思是资本主义在其生产过程中产生了一种令人生畏的精神分裂症负荷,后者全力承载着资本主义的压抑,不过它不停地作为过程的极限来进行再生产。”(34)正是因为其精神分裂,在解码的同时,资本主义又在进行着不断地再编码。一切都回来了,国家、民族、家庭……【用精神分裂来解释民族国家……强无敌】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就是这样一副混合了一切曾被信仰过事物的蒙太奇。“资本主义机器对流进行解域、解码、公理化以便榨取剩余价值的同时,那些附属的装置,比如政府官僚和法律与秩序的强力,也竭尽全力地再结域,在这个过程中吸收这些剩余价值越来越多的份额。”(35)
“精神分裂就是作为社会生产的极限的欲望生产。”(35)欲望生产是社会生产的终结点,而不是它的出发点。欲望生产和社会生产中间就是持续不断的生产现实性的过程。【啊,这里我真实困惑了,没有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说。End points终结点,其实也可以理解为目的点。这我多多少少能理解,社会生产的目的不是自在自为的,社会生产要朝向欲望生产。但是为什么要强调不是出发点?真的理解不能……有人如果能和我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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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机器
关键词:欲望机器是机器,不是隐喻·中断的第一个模式:流和流的选择·第二个模式:链条或者编码,与从链条上分离·第三个模式:主体和剩余
一台机器是被截断的系统system of interruptions,或者说中断breaks所定义的。一台机器与一个连续的质料流hyle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想像一台切火腿的机器,火腿是一个连续的流,切火腿机器就将将其切断。但是“这个hyle事实上指的是质料在理念上拥有的纯粹连续性……远远不是作为连续性的对立面,中断或者截取实际上是连续性的条件:使它将它切断的东西定义为了理念的连续性。”(38)【回想一下我们之前说的吹笛子和音乐的例子。嘴机器吹气(流),笛子机器截断气(流),嘴机器和笛子机器组合在一起却成为了音乐流】这就是生产的生产的中断。
每一台机器内部都有一定的编码。每一个器官都和各种不同的流连接在一起。对于嘴巴来说,有气流,各种食物流。所以要考虑的是哪些流要截取?在哪里截取?怎么截取?这些信息就被记录下来,这些信息的传输形成了一个析取的表格a grid of disjunction。拉康发现了无意识的符码,这就是能指链。但是D&G指出,能指链有许许多多,并且各不相同,最重要的是,能指链实际上与能指Signifier没有关系。“每一条链都在另外的链条上抓取一部分,在那个部分上他提取出了剩余价值,就像是兰花的符码吸引了黄蜂:这一现象显示出编码的剩余价值。”(39)【这里我觉得很确切,黄蜂在兰花身上提取剩余价值,那么兰花不也是在提取黄蜂的剩余价值吗?通过发现对方的剩余价值,两者逐渐真正地成为了黄蜂与兰花……】“写作就是不断地将链条组合或者拆散成为符号,这些符号并不需要成为能指。符号的一大任务就是生产欲望,在每一个方向上都驱动它。”(39)这就是中断的第二个模式。与第一个模式,或者说切分slicing的中断不同,那里处理的是连续流与部分客体的问题。【两台机器处理同一个流】这里的中断可以叫做分离detachment,处理的是异质的链条。【让我们继续回想吹笛子的例子,我们可以说,其中的音乐流就是与作为连续质料流的气流异质的链条(气流身上也是有各种编码的,比如说“人需要呼吸”),音乐流就是从之前的嘴-笛子机器里分离出去的产品。啊我突然发现,笛子一开始难道不是一个无器官身体吗?笛子拒绝我们正常机体的呼吸。没有人吹的时候强度=0。是后来它才和嘴机器结合在了一起。】
第三种中断是剩余中断residual break或者说剩余物的生产,也是在机器旁边的主体生产。主体就是伴随着和被切分的流和被分离的链条一起出生的【再联想到我们的吹笛子例子……听众的主体就是这样在机器旁边被生产出来的。】
接下来提到了一个很简短有力的概念:“综合生产着区分。”(41)综合syntheses并不是各项的和解,达到一种均衡的状态,恰恰相反,综合就是对于区分的生产。世界或者说欲望生产的原则不是堆叠,而是排除。【枚举法遁】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整节都在讨论中断的意义:“从整体里抽取部分,去分离,去剩下一些东西,这就是生产的意思,并且在这个物质世界里进行真正欲望运作的过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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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整体与它的部分
关键词:多元体的状态·部分客体·俄狄浦斯批判,俄狄浦斯的神秘化·已经是孩子了……·孤儿的意识·精神分析到底错在哪?
欲望机器的工作发生在各种失败,崩溃,中断,短路之中,并且从来不可能将它的各个部分都整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析取disjunction在其本质上来说其实是包含性的而不是排斥性的。并且连消费也从来都是过渡,生成,和回归的过程。【请不要张口闭口批判消费主义了!请你认真消费以成为更好的人!】
多元体到底是什么呢?多元体不依赖于任何根源的总体性,也不求助于任何和目的论意义上未来的总体性。多元体不是大写的一也不是多many。欲望生产就是纯粹的多元体。
这样的多元体在文学里可以参考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他们的作品体量很大,但是从来不构成一个大写的一,他们的整体由各种碎片,小路,秘密基地,漂流瓶构成。但是恰恰是这种碎片,却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格。
经典的机械论和生机论vitalism的视角下整体和部分的关系有三种:1)整体由部分构成;2)部分由一个原初的整体发散开来;3)部分通过辩证运动走向总体化。这三种都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欲望机器。
D&G提出了一种新型的整体,这种新型的整体就是无器官身体:“无器官身体是作为一个整体被生产出来的,但是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它拥有着自己的特殊位置,与其他部分肩并肩,从来不渴望统一化或总体化。”(43)当无器官身体降落在其他部分上时,也只为它们提供了一个沟通、横贯、变异的表面。只有这个表面才是真正的整体,而这个整体并不要求统一化。
精神分析要求统一化,它的工具就是俄狄浦斯情结。这里举的例子是梅兰妮·克莱因女士的一次分析。克莱因比弗洛伊德走得远一些,她发现了抑郁症背后的精神分裂,发现了部分客体,总之比弗洛伊德更加精细。但是她最后还是将一切部分客体还原到了一个完整的大写客体上,部分客体来自于一个大写的人身上。因为她是站在消费的角度而不是生产的角度把部分客体仅仅当成幻想。尽管她发现了前俄狄浦斯阶段,但是我们需要的是非俄狄浦斯的欲望生产。精神分析领域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一种恐怖主义。克莱因女士写到:“迪克第一次来到我这时,没有表现出任何他的奶妈所告诉我的任何症状。我给他了一辆大火车,一辆小火车,然后告诉他大火车叫爸爸火车,小火车叫迪克火车。迪克就拿起了迪克火车并让火车开到窗户那,然后他喊道‘到站啦’。我解释:‘这个车站就是妈妈,迪克正在走向妈妈’。迪克离开了火车,跑到了一个连接室内和室外的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喊道‘黑暗’,然后又跑了出来,他这样反复做了好几次。我于是就向他解释:‘这是妈妈体内的黑暗,迪克在暗黑妈妈的体内’。然后迪克就拿起了火车跑进了那个房间……”(45)他妈的,迪克只是想玩火车,和爸爸妈妈一精神分析关系都没有啊!俄狄浦斯情结把一切都当作爸爸妈妈。但是世界远远比爸爸妈妈要广阔啊!【迪克或许只是想坐着火车赶紧离开爸爸妈妈……】“部分客体不是爸爸妈妈形象和家庭关系的某种再现,它们是欲望机器的部分,它们只与欲望生产关系和过程有关……”(46)
D&G谈到荣格和弗洛伊德的分道扬镳。荣格发现在移情过程中,精神分析师扮演的角色往往是魔鬼、巫师而不是一种家长的形象。小朋友玩耍的时候也把自己当作魔术师、牛仔、风车之类的,和爸爸妈妈很难说有啥关系。在面对儿童长大进入社会的状态时,弗洛伊德认为在孩子进入社会关系后,之前的家庭关系通过一种社会的与形而上学的关系得到升华和中和;而荣格认为社会和形而上学关系作为一种非性的能量,性于是就完全变成了一种神秘的彼岸的象征。
但是荣格和弗洛伊德依然共享着一个要素,那就是认为性欲力比多不通过一种升华或者中和就不能进入社会或者形而上学领域。但是事实上是,当一个小孩在玩乐高的时候,他的欲望就是已经是社会的、形而上学的了。
D&G认为反对俄狄浦斯情结并不意味着要否认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地位或者说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反对俄狄浦斯情结恰恰是为了“了解父母在欲望生产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功能是什么;而不是把欲望机器强行用俄狄浦斯情结的编码束缚起来。”(47)孩子与母亲的关系是在欲望生产中的登记的生产这一环节中被生产出来的。在孩子吸奶的时候,他看到了妈妈的脸。【登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的例子很好!孩子的嘴-机器与妈妈的乳房-机器相连(生产的生产),孩子的眼睛-机器与妈妈的脸-机器相连(生产的生产);与此同时,妈妈的脸-机器和乳房-机器在登记表面上被编码(登记的生产);奶被喝,孩子长大(消费的生产/主体的生产)】
“孩子有着广阔的欲望生命——一系列与各种客体对象和欲望机器的非家庭关系。”(48)一切的关系都必须放在欲望生产的登记表面的视角下才能得到思考。
“孩子是一个形而上学存在。就像笛卡尔意义上的我思cogito那样,和爸爸妈妈没有任何关系。”(48)【笛卡尔解救现代人于俄狄浦斯情结……】【前方高能】无意识是一个孤儿!“在笛卡尔式的我思cogito意识到自己没有父母时,无意识的反生产性变得明显起来……”阿尔托:“我没有/爸爸妈妈。”(49)【其实这一孤儿性恰恰体现在它是一个宇宙之子】
D. H. 劳伦斯对精神分析的看法是洞若观火的,他认为精神分析并没有发现性到底意味着什么,相反把性放进了一个充斥着资产阶级主题的小盒子里,性变成了一种肮脏的小秘密,肮脏的家庭秘密,一个私人戏院而不是自然和生产的伟大工厂。性远比精神分析想的更加强大。精神分析和解放毫无关系。它作为资本主义精神分裂的一极,彻底恢复了一种最为远古的家庭专制。精神分析把一种资产阶级压抑发展到了它的极致,把整个欧洲的人性用爸爸-妈妈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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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总结一下:痛并快乐着……德勒兹和瓜塔里是哲学家而不是道德家,所以他们的思想复杂且难以穿透。说不难读那是骗人,因为每一个概念的层次都有很多,在去理解之前首先要清除所有的成见,去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各种矛盾和破碎之间……而且一直要告诉自己,所有这些概念都不是分割的,或者独立的,它们都是重叠在一起的,同一个东西它既有无器官身体的属性、又有欲望机器的属性,也正是这种种属性与状态才形成了主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仔细的去区分它,就像拆炸弹一样。无器官身体真的是太复杂了,太难以把握了,经常让我非常困惑……或者说这就是它非生产的证明?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它变成了一个意义炸弹……
我印象中有关无器官身体的关键词:手、薄膜、笛子、写作、婴儿、资本、沙袋、蛛网、谷仓、潜意识、记忆、好人卡、还有这本书……
德勒兹和瓜塔里的教诲中有一条,那就是要发现事物中不可见的力。当他们在各种各样的事物中发现无器官身体,在各种各样的事物里看见法西斯主义,看到死亡,并把它们连接起来的时候,我想起策兰的一句诗,“我纺那根秘密的线。”(《数杏仁》)这根线可以用来给爱人做一件毛衣,而在关键时刻也可以窒息法西斯。在这一期说了很多废话,如果说你看了有什么不解和想法一定要和我说啊!发邮件!版聊!下一期想看看别的书,会做伊利亚德的《神圣与世俗》。不知道《反俄狄浦斯》这个坑会不会继续填,先这样吧,我得消化消化。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