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手伸进修辞的大池塘

在面对他袁哲生《寂寞的游戏》之前,我找了些评价,可以一窥评论者的“孤独”“寂寞”心境。但毕竟我已经把这本书看完了,在讨论书里孤独的气氛之前,我想有一个缓步后退的程序。让步伐缓缓回到文本上来,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奶油味的口哨?   这个比喻在袁哲生所有制造的意象中相当不起眼,有许多更好的,更棒的比喻句漂浮在文章里。“他”的好朋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他们抱着奶油味的爆米花,在热闹温和的气氛中这口哨自然沾染上了奶油的味道。当我打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真希望有个暂停键,让画面在欢笑、爆米花和两个兴致盎然的男孩里突然戛然停滞。好!此时我们看见了一副童年的画像,如有必要,这画像完全可以带上些怀旧的滤镜,无伤大雅,无非是让柔光再强一些。来了,一个男孩兴致冲冲地就要把手指塞进嘴里,声音就要钻出来了,挣破我制造的停顿,滑进“我”的耳中。“我”陶醉地一听,神色一动,包裹住声音和气味,将两者揉在一起。   漂亮句子就成了。此后每个漂亮句子我们都可以这么推断:作者付出心力创造新的意象时,是意动让他选择了新的比喻——指引比喻句走向的只有一个总指挥:即情绪。不必说忧郁或者高兴,这不重要。只要得出参与比喻句是需要动用情绪这个结论就可以。这个结论换种花样说会更明白一些:这位作者,袁哲生,已经通晓比喻句的高级用法,早已脱离了装饰句子的本能需求,来到了用比喻句的华美衣服孤立成军的地步,衣服下的不是你我他,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是一股气流充当了骨架。至于我为什么说比喻句可以孤立成军,那么就要想这样:一个比喻句是必须的吗?   红彤彤的太阳像苹果,青山苍翠似黛染,二年级的孩子拿这个比喻句能拿点分,然而既然到了成年人的世界,比喻句没法立刻让我们兴奋起来,甚至也有些观点:造句要简洁质朴,“花哨”不得。但也没有谁说用比喻句就不行,最后还是落到文章作用上来。比喻句在文章里什么作用?小学生张口就来:烘托了……表达了……的情感。我写几百字废话就想表达这个!修辞在袁哲生这里,既是原因也是结果。它是独立的——因为它只是层情绪的外壳,是情绪的语言反应,它才是最直观承载情感的部分:同时语言机器产出了更复杂的部分来让这些情绪有余地地生长(毕竟要有一个发挥的舞台)。比喻句留存在有意义的情境里才有“深层表达”。场景是为什么而服务的?是为他的情绪目的,我们不得不将目光落在比喻句上,因为它并不是为了装饰句子而存在,句子有了比喻才能稳妥的保存。文章全体集体使劲,终于将这些比喻句托住了,成为了衬托它们的基石。   现在离开小学语文的范畴,来到初中语文的小天地。比喻句终于镶嵌在了句子和文章里。让我们共情起来!有鉴于几乎所有的评价都谈到了“寂寞”“孤独”。我们就这样认为:这些文章就是孤独人生的反映。不必再反驳这个观点,我完全相信广大人民的眼睛。现在我们不要在纠结比喻句,让我们初中化一点,进行段落阅读理解。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样让文章的情节反映出“寂寞”和“孤独”?   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逆推过程即可:一个场景供文章发挥出它的特质。这里不应该有“孤独的场景”或者“寂寞的场景”,否则我们的研究水平就又落回到小学部。我们的初中作文知识蓄势待发:场景本身并不能直接语言表达某种情绪(显然和比喻句是不同的,比喻句可以表达他……的情况,但是场景可以吗?马戏团的一个场景会表达……的情感吗?),但可以通过间接的渲染,让我们发觉场景的截然不同之处。场景没法告诉人“我这里非常的孤独寂寞”,初中生也不会这样写了;场景可以告诉人们,这里有特异之处值得挖掘。现在我们有了头绪。场景本身是个舞台背景,让整个表演特异化(变得寂寞化或者是让人共情)是文章的描写表达。   马戏团(或者其他场景,我真的只是举个例子)让我们发现“冰冷冷”的情感,这些情感正是由一些特殊的描写勾连起来。否则庸常的一般观念将无情地覆盖住情感表达。这也是所有作者都在对抗的:一旦需要将某个情绪注入进文章,势必要撕裂最简单最容易获得的认知,打破场景的惯性。特异化不是我们的普遍概念里的“加分项”,而是情感表达的基石。换言之,假如我们要从寻常的场景里发现不寻常的情感,这证明描写其场景的句子本身“不寻常”,否则我们的注意力怎么可能掘开厚重日常土壤,发现不日常的部分?   一旦我们说起了“特异化”描写,我们就又绕到了比喻句上,或者其他修辞。我当然不想再拿出什么句子精研分析。这些“特异化”描写的导向了作者特别准备的场景,他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来表演他的情绪。在这里描写越特异,表达的效果越接近作者的目的,即情绪表达。有意思的来了。这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当一个情节的描写越“特殊”,就越接近个人的感受,越精细,就越精准。奶油味的口哨将直接反应作者的个人感知。那么让我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是通往修辞的道路,还是通往情绪的道路?   情绪和修辞毕竟没有办法直接挂钩,这是两码事!而修辞毕竟可以直接作用于情绪,正是修辞才让文章有机会表达作者的这些“寂寞感受”,但是,修辞就像雪地上的动物脚印,它可以表明情绪存在过,但它没有办法证明它现在还在(因为我们的共情程度是未知的)。一个描写越细节,越个人,它就会精准地指向唯一答案。而寂寞的感觉——这是个笼统认知!我们只有缺乏完整的认识的时候,才会照着一个词转着圈说。换言之,袁哲生用特异化表达了A,我们这些人沿着他的描写得出了B感受(什么,你认为你是袁哲生吗?能跟他想的一样?),这B就是A的符号化表达,或者是符号的符号。事已至此,我们最后发现,越是朝着修辞奋力地向前划,寻找更特意更精确的表达,却不断地倒退,回到了同一符号的过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