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慢箭 (Der langsame Pfeil der Schönheit)
*标题借自尼采
近日在循环一首六十年代颇为流行的香颂,芭芭拉的《哥廷根》。其中第一句歌词便是:“当然,这里不是塞纳河,也不是那宛塞纳森林,可这里也一样迷人。在哥廷根,在哥廷根……”【1】 听着这歌,突然就想到了贝格。有人曾发过一张图,说让人想起一首老歌——那是贝格在《家族的肖像》里饰演的孔拉德,他偏着脸,微微失神。于是顿悟,《哥廷根》的曲调正是他给人的感觉。他是一首暮色时分的无声香颂,没有声响,却有着音乐的节律感。 之前看哲学家Coriando为贝格写真作的序,里面说贝格有着atemberaubende Schönheit,令人屏息的美丽。而这种美往往是令人觳觫甚至感到痛苦的,就像强烈的光照,他们照亮事物,也毁灭事物。我觉得这更适合用来说七十年代的贝格和他的角色,比如《该诅咒的人》中的马丁、《诸神的黄昏》中的路德维希二世、《血蝶》中的Giorgio…… 而若将他漫长的一生看作是时间的晶体,那形态必定是一支美的慢箭:“它并非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不作暴烈的醉人的进攻,相反,它是那种渐渐渗透的美,人几乎不知不觉被它带走,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最终,在它悄悄久留我们的心中之后,它就完全占据了我们,使我们的眼饱含泪水,使我们的心充满憧憬。”【2】 所以我很能理解看完《费尼兹花园》之后落泪的维斯康蒂,贝格饰演的犹太少年阿尔贝托就像是山林里从未见过人的小鹿,纯净又澄明,他顺从命运,可这顺从也是美的。也许德西卡也不忍心让阿尔贝托直面残酷的命运,这位少年在集中营建起前便病殁了。当人看到这样一种纯真的美渐渐消逝,是不可能不为之落泪的。 都说贝格像路德维希二世,但我觉得他也像阿尔贝托。他的美是纯净与迷乱交织而成的,纯净的那一面就是阿尔贝托。阿尔贝托的死,何尝不是76年之于贝格的意义?死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一次性的,它有一个漫长的发生过程,人是一点点死去的。76年维斯康蒂过世后,他的一部分也随之而死,那个部分正是阿尔贝托。 但人是坚韧的。死去一部分,却还可以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长出新的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赞同各种百科报道将贝格的人生说得仿佛止步于76年。维斯康蒂永远会是他的一部分,但不代表他没有独立的人格。他还活着,他作为一个还在努力地与世界和解、斗争的个体活着。 Coriando说,贝格的美是达到理念的工具(但并不是说美不重要,相反,如果没有这份独特的美,他不可能通过表演达至理念),这也是他能如此打动人的原因。可惜我们生活的年代已不追求理式,我们总是想要能最快速的到达眼球的美。 至于Coriando提到的理念是什么,我觉得制片人Štefan Uhrík已经说得很好:“有些演员,能用他们的面部表情、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姿态令人目眩于人之存在的脆弱与美的易逝,贝格无疑是这样的演员。” 存在与美皆是幻觉,如何把这种易碎的幻觉保存下来,供上理念的厅堂?唯有通过美的形象。 不知不觉又写了这么多,其实他的美是不需要注脚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那我想大概是这样:若德意志有一张面孔,除贝格外,不做他想。
【1】原歌词为法语: Bien sûr, ce n'est pas la Seine Ce n'est pas le bois de Vincennes Mais see'est bien joli tout de même A Göttingen, à Göttingen
【2】原文自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第四章: Der langsame Pfeil der Schönheit. — Die edelste Art der Schönheit ist die, welche nicht auf einmal hinreißt, welche nicht stürmische und berauschende Angriffe macht (eine solche erweckt leicht Ekel), sondern jene langsam einsickernde, welche man fast unbemerkt mit sich fortträgt und die Einem im Traum einmal wiederbegegnet, endlich aber, nachdem sie lange mit Bescheidenheit an unserm Herzen gelegen, von uns ganz Besitz nimmt, unser Auge mit Tränen, unser Herz mit Sehnsucht fül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