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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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说要做伊利亚德的《神圣与世俗》,但是看完了发现内容很少估计十分钟就讲完了,所以就准备放到之后做三卷本的《宗教思想史》的时候一起说吧。 **本期和站点名字呼应一下!

第九期我们的书是柏格森的《物质与记忆》。真的太好了!柏格森真的太好了!据说柏格森是德勒兹的圣父,柏格森就是这样的形象,温柔并强健。这次的开场白是我写完了笔记后重写的,因为第一遍看完心里有点没底,很多地方不是很懂,很多例子因为我的网哲水平理解起来很吃力,还有不少脑科学和精神病学的术语我也一窍不通,觉得最多看懂了三分之一不到,总之刚开始做这期节目的时候是比较低沉的。【你如果往下看笔记的话你能明显体会到语气的波动】但是当做笔记做到第三章,真正体会到了柏格森对记忆、行动、流的强无敌理解之后,我生理上感到快乐与充实——大脑连升好几级。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上次真正读这样的“哲学”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两年前读《判断力批判》?这本书就是形而上学,就是本体论,就是纯粹的哲学,纯粹的思想。读的时候真的体会到了思想的快乐……只有这样思想着的人才有资格提出Élan vital生命冲力吧?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德勒兹在所有人都要反对元叙事meta-narrative还说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形而上学家pure metaphysician了——如果能做这样的形而上学,那真的是太强壮和美丽了。感谢柏格森,感谢哲学!!!

《物质与记忆》1896年出版。节目中主要用的是英译本Zone Books的1991年版。勉强参考的中译本是译林出版社2011年肖聿译本。这个译本标题就不太对,叫《材料与记忆》。网评很差,的确有很多地方错翻,让人无法理解的是brain和mind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核心概念在中译本里竟然都译成了大脑,intensity和extensity一对反义词竟然都译成空间扩展性,这是怎么出版的?尽管英译本据说是柏格森亲自授权翻译的,但有一说一非常不好读,从句往往有半页纸那么长……经常让我觉得英语白学了。另外,我还参考了德勒兹的《柏格森主义》作为辅助理解。

现在我们开始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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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

肯定精神spirit的真实性reality和物质matter的真实性reality,两者之间的关系由记忆确定。唯实论realism认为物质生产出我们的知觉perception,但是它自己的本质和我们的知觉没有关系。唯心论idealism认为物质没有真实性,只不过是我们的知觉的产物。这两者都走得太远了。柏格森认为,物质就是许多物像images的集合,它居于唯心论者所说的representation再现和唯实论者所说的thing物体之间。柏格森认为,这其实就是一种常识。如果你告诉一个不懂哲学的普通人柏克莱说的那种一个客体对象仅仅存在于心灵之中,他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肯定觉得这个客体对象应该是有真实性的,没有自己这个对象也会存在。但是如果你告诉这个人这个客体对象和你的知觉实际上完全不同,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会觉得像颜色、硬度这些属性都是这个客体对象自己就有的。物像image就是一个独立于我们存在着的,提供着各种属性的的东西。

笛卡尔将物质放在了几何的广延性中extensity,人的心灵与其完全无关,人的心灵自由受到物理学威胁。柏克莱却将物质直接放进了人的心灵,自由得到了保障,但却不能解释物理学的成功。这两者都走太远了,我们需要回归常识。

柏格森认为我们不能满足一种身心平行论,即完全出于偶然巧合的平行关系,要好好解释心灵/精神和身体/物质的关系。柏格森认为,记忆,就是心灵和物质的结合部位。

我们的精神生活psychic life与我们对于生活life本身的注意力有关。我们的精神生活是这样一种状况,它是我们全部的个性personality,平时在不断地展开,但是它也可以被挤压,并且在挤压的时候是保持完整的,这个被挤压的时刻就是我们要在现实生活中作出行动的瞬间。我们所说的一些精神生活的扰动disturbance,一种向内的紊乱,一种个性的疾病,其实就是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的松绑,或者说是对于向外生活,即现实生活的注意力的减弱。

这本书是复杂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现实就是复杂的。柏格森提供给我们两个原则:1)在心理学的分析中我们必须考虑心灵功能的功利主义特点,这意味着心灵功能在本质上是朝向行动的;2)在行动中形成的习惯会上升到思辨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它们创造虚构的难题,形而上学必须以消除这种人为的晦涩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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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为了有意识呈现的物象选择;我们的身体意味着什么?我们的身体能做什么?Of The Selection of Images for Conscious Presentation. What our Body Means and Does.

当我们的感官向物象敞开的时候,我们就能感知它们;当我们的感官向物象关闭的时候,我们就不能感知它们。所有的物象都互相作用,并且遵循着一种恒常不变的自然法则,因此我们可以对它们的未来进行计算和预估。

这些物象里有一个和其它的都不同。这就是我们的身体。我们不仅仅从外部观察来通过知觉来了解它,我们也从内部通过情感affection来了解它。情感产生在“我从外部接受到一个刺激”与“我即将做出一个动作”之间。情感是一种行动的邀请,但是有时也是等待或者什么都不做的邀请。在行动正要开始但还没真正被执行的时候,我开始回忆,我将我的种种记忆进行比较,在记忆中我发现了一些与当前的感觉性sensibility相同的东西,这些东西通过感受sensation告诉我们一些普遍的危险性,一些预防措施。然后我将这一部分意识consciousness传输进入我之前的情感的部分。终于,我执行了行动,也就在这个时刻,之前的意识随着行动的自动化automatic展开而消退了。(18)

身体是一个行动的中心,它和物质世界中的其它物象类似,接受运动并且执行运动。身体周围的客体对象就像一面面镜子反映着我的身体可以施加在它们身上的种种行动。如果我们切断身体上的输入神经,物质世界还是那个物质世界,但是我们的知觉就完全消失了。我们的身体将无法再根据物质世界中的知觉作出行动。“我将物质matter称为物象的集合,将对于物质的知觉perception of matter称为这些物象所对应的一个特殊物象(即我的身体)能采取的最终行动。”(22)

有两个冲突的系统:一个系统叫做对于宇宙的知觉,在这系统里,有一切的物象,而其中我们的身体占据中心位置,这个特殊的物象像一个万花筒一样,它一动,一切都跟着改变了。另一个系统叫做宇宙,里面也有一切的物象,这些物象互相影响,可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物象占据了完全主导的地位。这两个系统如何共存?柏格森认为这就是实在论和唯心论、唯物论和唯灵论的核心冲突。

宇宙的系统是科学的系统,其中每一个物象拥有各自绝对的价值;对于宇宙的知觉的系统是意识的系统,所有的物象都依赖于一个中心物象,即我们的身体。柏格森认为,主观唯心论以第二个系统(知觉)为出发点试图推倒出第一个系统,唯物实在论以第一个系统(宇宙)为出发点试图推倒出第二个系统。【中译者注这里的唯物实在论其实是客观唯心论】

但是这两种推倒都是不可能成功的,除非用一些机械降神的方法,例子就是唯物论者的epiphenomenal consciousness。【这个epiphenomenal consciousness大概就是说心灵只是大脑的物理活动的一个副产品。托马斯·亨利·赫胥黎的例子就是心灵就像蒸汽火车的汽笛一样虽然存在但是对于开车没有任何作用。】

柏格森指出在这两个学说中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把“知觉”当作一种纯粹的思辨兴趣,是一种纯粹的知识。因而他们的讨论就是这种“知觉”知识和科学知识到底哪种更重要。是一种以知觉为主的,变化多端的万花筒知识,还是一种客观的、稳定的科学知识。两者都把知觉当作一种认识know。而柏格森指出知觉实际上与认识无关。

通过对于外部知觉进化的考察,从原核生物到高等脊椎动物,它们都能对外部刺激做出反应。脊髓和大脑的结构,即大脑的功能和骨髓系统的反射之间仅仅只有复杂程度上的区别,并没有性质的区别。“大脑仅仅是个类似于电传中心交换站的器官:其功能是让信号通过或延迟通过……对于接收到的运动,大脑似乎是分析器,对于执行的运动,它又像选择器。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功能就仅仅是传输和对运动的划分……与知识无关。”(31)【我不懂脑科学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神经系统仅仅在于接受刺激,并提供运动器官motor apparatus。“神经系统越发达,它与更加复杂的运动机制motor mechanism的联系点的数量就越多,距离就越远。通过这种方式,我们的行动范围扩大了。”(31)因此,我们的全部知觉,仅仅指向行动,而非知识。而知觉不断地扩大,将会导致一种不确定性的增加【行动选择增多了】。因此柏格森认为接下来我们需要证明的就是一种有意识的知觉conscious perception。

对于初级的有机体来说,对于它的接触必然引发刺激,并且其反应极快。“简要地说,被迫反应越是迅速,知觉就越是必定近似纯粹的接触。”(32)但是当知觉扩大、不确定性增加后,通过视觉和听觉,动物可以知觉更远的事物,更多的事物,不论是希望还是威胁,知觉的扩大延缓了它们做出行动的时机。因此可以说,它们的独立性增强了。因此我们得出了一条规律:“知觉估量着空间,在【知觉对空间的估量】这一尺度之下,行动估量着时间。”(32)【知觉提供了有关空间的信息,而这一信息允许行动的时间进行调整】

知觉往往都是和记忆混合在一起的。但是柏格森认为出于研究目的,我们先把这种混合的知觉-记忆放在一边,去研究一种仅仅面对现在的,排除记忆的,仅仅处理一件外部客体对象的知觉。这是一种非个体的知觉impersonal perception,这是我们一切知识的根源。“记忆有两个形式,一是使用回忆的斗篷覆盖直接知觉的核心,二是将一定数量的外部时刻收缩到一个内部时刻。”(34)但是在这里柏格森强调,出于研究目的,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一种纯粹知觉。这种知觉仅仅专注于现在,并且与物质有着最直接和即时immediate and instantaneous的接触。

【35-38非常迷……有一些光学的例子……个别地方能看懂,但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解释,所以也完全不知道怎么转述,核心观点大概是:知觉意味着孤立isolation,仅仅从物象中提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为了看得清晰不是一昧打强光,而是要适当打光使得客体对象的轮廓清晰。意识就意味着筛选/选择。大概是这样?】

接下来有一个蛮有意思的说法,但是也不是很能理解……知觉过程不是一个拍照的过程,即一些知觉器官给客体对象拍照,然后在大脑中冲洗出来。柏格森则认为事实上拍照这件事不需要知觉和大脑来做,所有的东西自己就在冲洗自己,比如莱布尼茨的单子,再比如法拉第的力线。但是这个照相模型可以进化:我们的‘不确定区域’让真实的行动real action穿过,把虚拟的行动virtual action留在这个区域里。总之,这是一种筛选。

【39-43又让我无从下手……之后又说了很多,核心思想就是:我们并不是在自己身上感知客体对象的,我们就是在客体对象身上感知它的;大脑自身是不可能凭空生产物象的;不存在没有客体对象的物象(传说中的画鬼难?)】

【46页开始清晰起来】研究婴儿的心理学家告诉我们人对世界的再现representation一开始都是非个人的impersonal,只是随着成长,我们的身体才逐渐占据了一个中心的位置。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我们身边的其它物象都在变化,只有自己的身体不变,因此我们就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其他物象可以参照的中心。【这里对自我意识的解释还蛮有意思的】于是我的身体逐渐变成了知觉的中心,我的个性变成了行动需要参考的存在。“如果我们像孩子一样从边缘走向中心,那么一切主题都变得清晰……相反,一切都变得晦涩,如果我们像理论家一样从中心走向边缘。”(47)【可以和欲望机器与主体的关系做对照组】不要从一个有意识的自我出发走向身体和其他身体,而是应该从物质世界出发并在其中区分与裁剪出一个行动中心。

【接下来又一头雾水,柏格森讲了三个从自我出发导致谬误的例子,三个我一个都理解不能……太惨了……第一次读没有什么负担,第二次读竟然读出了一种题干都理解不能的感觉……这几天晚上老是做噩梦回到初中考试,难道是因为这个?!】

情感affection是从物象中被激发的。之前有说过,知觉是从外部对身体的刺激,情感则是产生在身体里。柏格森认为我们在理解从知觉到情感的过渡之前要理解什么是痛苦。【接下来对痛苦的pseudo唯物主义解释非常提神醒脑】当一个外来物体触摸变形虫的任意部位的时候,它都会收缩身体。变形虫的身体上接收器和反应器是完全重合的。而当有机体开始变得复杂的时候,有机体的各个部分发展出分工。但是当各个部分独自面对着可能的威胁时,作为有机体的整体可以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运动/躲避,但是因为分工导致失去了运动/躲避的功能的那些部分就不可避免地遭受一种僵硬immobility。“任何痛苦都必然包含着一种努力,一种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努力。任何痛苦都是一种局部的努力,其无效性的原因就存在于这个局部中,因为有机体将其各个部分联合起来获得了仅仅作为整体移动的能力。”(56)【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但是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吹】痛苦产生在有机体的有关部分排斥刺激而不是接受刺激的时候。知觉和情感的区分因此是性质上的。【这里的排斥让我想到了无器官身体;虽说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痛苦和情感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同义词,但是好像意义重大】

身体是一个行动中心,但是这个中心绝不是数学上的点。它是有内部的。它不仅仅对外部的行动作出反映,它还挣扎struggles,它吸收absorb这些行动的一部分。这种对行动的吸收就是情感的来源。“知觉度量着身体的反应能力;情感度量着身体的吸收能力。”(56)【这里也蛮有意思的,这个“内部”的说法,这个“吸收”的感觉,很特别】

我们对于外部客体对象的知觉标志着我们对这些对象可能采取的行动。我们与被知觉对象的距离则标志着紧迫性或时间的远近。所以说“我们对一个不同于我们的身体的对象的知觉(对象与我们之间存在一个间隔interval),表达的就是一个虚拟的行动a virtual action。”(57)这个间隔的减少意味着虚拟行动转向真实行动的倾向增加。当这个间隔变为零的时候,当被知觉对象和身体接触(合为一体)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也变成了被知觉对象,虚拟行动被真实行动取代了。这就是情感。因此虚拟行动就是在外部客体对象中显现的,而真实行动就是在身体自己的实体substance中显现的。不存在没有情感的知觉。情感是知觉的不纯粹部分。【虚拟总是在外部,只有内外贴合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这里理解所谓的间隔为零应该不仅仅指某种物理空间意义上的,所谓我们的身体也不应该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

再次强调一下,纯粹知觉是在外部知觉中存在的,情感也不是无中生有的,情感处于种种物象的包围中的特殊物象,即我们的身体/主体之中。

之前所说的知觉不断扩大导致行动的不确定性增加了,我们因此会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来自于过去的经验,那些记忆中与当前情况类似的情况。“可以说,如果我们没有相等的、对应的有关过去的观点,我们就不可能有对于未来的把握;我们活动的突进留下了一个虚空,记忆便流进了这个虚空,因此,记忆就是意识领域内我们的意志的不确定性的回想indetermination of our will。”(65)柏格森认为现在我们可以在知觉中重新插入记忆了,这是为了理解意识和物体,身体和精神之间的接触。

记忆可以说是过去的物象,这些过去的物象持续地与我们现在的知觉混合在一起。回忆提供的经验好像比我们的直接知觉instantaneous intuition要有用的多,因为后者仅仅只是将回忆激活。【这里对直觉的表述相当模糊】“记忆一开始运作知觉就停止;我们在实践中估量现实性的程度是以有用性的程度为尺度的……”(66)

尽管记忆和知觉两者互相渗透,但是为了理解它们我们必须把两者彻底分开,要认识到记忆和知觉性质上的区别而不仅仅是程度上的区别。“如果我们仅仅使回忆成为一种被减弱的知觉,我们就误解了过去与现在的本质区别,我们就放弃了理解认知现象,或者更宽泛地说,无意识机制,的全部希望。”(67)

知觉的实现性actuality位于活动activity中,是在运动中,而不是在其强度intensity中。“过去仅仅是理念idea,而现在是理念运动ideo-motor。”(68)知觉与记忆从根本上是不同的,“事物的现实性并不是被建构的或者重构的,事物的现实性是被触摸,被渗透,被经历的……”(69)【这里说的很玄……请用直觉把握吧……】

柏格森试图取消物自体的神秘性:“在物质中存在着某种多于实际提供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与实际提供的东西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71)因此,对于物质的知觉和物质本身没有性质上的区别,只有程度上的区别。物质没有什么神秘的特性。比如我们的神经系统,可能有一些没被知觉到的物理特性,但是它的功能是不会改变的,即接受,抑制和传输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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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图像的认知;记忆与大脑Of the Recognition of Images. Memory and The Brain

第一个假定:过去以两种不同的形式存活:1)运动机制;2)独立的回忆。

第二个假定:对于一个现在的客体对象的认知收到这个对象的运动的影响,也受到主体作出的再现的影响。【前者对应运动机制,一种自动的习惯,后者对应主动回想】

“身体是过去与未来之间的边界,如同一个突出的端点,我们的过去持续不断地通过它走向未来。”(78)

第三个假定:我们通过难以察觉的阶段,从沿着时间进程串联起来的回忆抵达了表明其在空间中的新生或可能的行动的运动。大脑的病变可能会影响这些运动,但不会影响这些回忆。

一、有两种记忆的形式:

第一种是我在背一篇课文,我反复颠来倒去背,课文里的单词前前后后都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最后背得很流利,每一次基本背得都一样。可以说这是一种习惯,来自不断地重复,所有的运动被储存在一种运动机制里了。这是一种与行动有关的记忆。它仅仅注意行动的功利性,排除与行动无关的多余部分。它并不向我们再现过去,它执行/表演acts过去。随着熟练度的增长,这种类似于习惯的记忆就会忘记时间,会变得越来越非个人化,越来越和过去的生活不相关联。

第二种是我开始回想我背这个课文的经历,有的时候我晚上背,有的时候我早上背,有的时候背不出,有的时候很顺利……每一次背的经历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背景。这种记忆不是习惯,因为每一次背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是生活中的一个事件,它身上背负着一个日期。这是经由想象呈现出来的一种再现。这种记忆叫做记忆-物象,“它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它把时间和地点保留给每一个事实和姿势。不顾及功利性或实际应用,它将过去仅仅以过去自身的本质必然性储存起来。”(81)

在生活中,我们的纯粹知觉占据上风,对于外部刺激的接受和运动的要求十分敏感,这个时候第一种记忆就会抑制第二种记忆,第一种记忆占据中心位置,而第二种记忆在边缘的晦暗区域中。但是有些时候,比如说在做梦的时候,外部刺激与运动反射的敏感度减弱,之前潜藏在晦暗区域中的第二种记忆就被突然照亮。【这里对做梦的解释也很不弗洛伊德,没有道德说教的意味。】

但是外部刺激和第二种记忆所提供的物象-记忆并不是完全冲突的,这些保存下来的物象可以起到训练运动机制的功能。【这里训练的说法是我自己概括的,85页柏格森的原文我觉得说的不是很清楚,这里的意思是纯粹的运动机制其实是完全被动的,因为它完全依赖于外部客体对象给它的刺激。因此只有每一次接受到外部刺激的时候,它才能进行行动,或者说它需要等待一种偶然的事故,才能进行重复,继而形成习惯。所以说如果有经由保留下来的物象,就可以用它作为一种训练,去主动培养一种稳定的运动机制,一种习惯。所以说,背课文例子中的第一种记忆实际上已经不完全是纯粹的运动机制了,因为它不是被动养成的习惯,而是主动养成的习惯(当然也可能是家长逼迫)】

在与痴呆症患者进行交谈的时候,面对一些他们实际并不理解的问题的时候,他们有时也能做出流利且复杂的回答:因此语言在这里仅仅是作为一种反射,一种习惯,一种单纯的运动机制被触发的。

柏格森总结:“过去被以两种极端的形式储存起来了:一种是利用过去的运动机制;另一种是个人的记忆-物象,它勾勒出全部过去事件的轮廓、色彩和在时间里的位置。前者受自然的引导,后者则自我保存并走向相反的方向。前者被努力所征服,依赖于我们的意志;后者则是完全自主的spontaneous,对于物象的再生产即是变化莫测,与此同时又忠诚地对物象进行着保存。”(88)

要理解纯粹运动机制/知觉和纯粹记忆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要考察认知recognition。

二、关于一般认知:记忆-物象与运动

首先存在着一种即时的认知instantaneous recognition。身体不需要借助记忆-物象就能进行认知。比如我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我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散步,我将开动起我全部的知觉去感知这个城市,这个时候我觉得我身体的运动并不连贯。后来我在这个城市呆久了,我在散步的时候就不再怎么需要调动我的知觉了,我可以连贯地、自动地在城里运动了。在这两个端点之间,有一个中间状态,其中知觉一步一步被自动运动替代。因此柏格森得出结论,熟悉感即意味着一种越来越组织化、越来越成熟的运动反应。“在认知的根基上是运动秩序motor order的现象。”(93)柏格森的另外一个例子就是弹奏一首曲子,在一首曲子里,每一个音符都“虚拟地包含着整体”。

而当实际的印象和与其相对应的运动产生裂隙的时候,这时我们的个人化的、细节的记忆-物象就会涌入这个裂隙。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认知就是对于种种再现的选择,从过去的物象中选择出可以和现在情况匹配的那些插入我们的知觉并处理现在的问题。

关于运动机制的失效。有一种病症叫精神失明症。在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一位盲人是可以找到回家的路的。但是精神失明症的患者是完全不能做到的,他们完全没有方向感。还有一种是单词失明症,他们无法流畅地抄写字母,但是他们能够听写或者自发书写。这是因为他们丧失的是对客体对象的视知觉,而这个视知觉中所必要的就是一种运动的倾向的知觉。【在听觉里患者保留着对运动的知觉,所以他能顺利听写。我们经常说盯着一个字看就不认识这个字了,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因为我们的认知是和运动分不开的】

在这种自动认知中,我们的运动扩展了我们的知觉是为了从中获得有用的效果,并且从而使我们从被知觉的客体对象中离开,朝向未来的动作。而在有关记忆-物象的认知中,我们却是被带回到了被知觉的客体对象之中,是一种注意的认知attentive recognition。这种认知不已立即起效的实际目的为目标,而是规律地从运动中标记出更多的特征。【尽管最后依然会落实到行动中】

三、从回忆到运动的渐进;认知和注意

在这样一种认知里,是知觉机械地决定了记忆还是记忆主动地与知觉相遇?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要首先面对大脑和记忆的关系。柏格森认为,大脑并不是记忆本身的条件。大脑不储存记忆。正如之前所说,大脑和一切神经系统仅仅处理的刺激和运动,只是一种运动机制。对大脑的损伤,它仅仅造成无法将记忆调动,无法将记忆变为实际actual,对大脑的损伤并不会毁灭记忆。

要理解知觉、注意和记忆的关系。一些观点中,注意attention就是将知觉变得更有强度intense,并且展开知觉的细节,是对一种智能状态intellectual state的放大。它也是一种智能内部的态度attitude(与外部刺激的强度也有关)。但是这个智能态度的概念非常模糊,有些心理学家就将其物质化,认为这个智能强度就是释放出来的某种大脑能量。柏格森认为需要对此仔细加以甄别。

注意看上去好像是消极的。“注意,意味着一个心灵的后退运动,其放弃了对于当前知觉的有用效果的追求,因此可以说注意首先就是一个对于运动的抑制。”(101)但是这种抑制仅仅是实际运动的准备工作,一些细微的运动会在暗中准备,并且勾勒被知觉的客体对象的轮廓。

因此可以说这里有一种双重运动。一是外部知觉在我们的身上直接激发一种运动(自动注意),二是我们的记忆将与外部客体对象相似的记忆-物象调动出来进行运动的准备(主动注意)。第二种运动中,对于记忆中记忆-物象的选择,就是模仿运动,“它延续了知觉,并为知觉和物象提供了一个共同的框架。”(102)【似懂非懂……大量近似概念在一起】

所以说,每一种注意性的attentive知觉【这里说的不是认知recognition,我觉得这里用词好像不是很严密,不过意思还是可以理解的】都涉及一种回顾reflection,我们会将一个创造出来的、与被知觉对象相同或类似的物象,并将它投射出去。柏格森说,在对知觉输出纤维的研究中已经证明了,除了把印象送到中枢的过程以外,还有一个反向过程,它把物象带回外周。【我们看到有些东西在运动的时候留下的所谓残影,就是我们自己投射的产物;包括网上之前有一段时间很火的全是错别字的文章我们也能看懂,这就是与被知觉对象(错别字)相似的物象被我们调动并投射了。】

因此,真正的注意性知觉是一个回路,一个连接着心灵和它的对象的回路。我们注意力的提升会将整个回路进行扩大。这里柏格森给了一个图片。O是被知觉的对象,A的回路就是最直接的知觉,然而随着智能的扩张,也就是记忆的不断深入,就有了B、C、D的更深刻具体的对于对象的认知。B’、C’、D’就是由这些不断扩展的深刻认知所反映出来的深层现实。

这个最大的圈也就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个人回忆。它是难以捉摸的,只是偶尔才会被物质化——这就是身体需要调动记忆进行行动的时刻。在这个时刻,最大的、个人回忆的源泉就开始收缩,逐渐脱离其个体性,最终不再能和当前的知觉分开,并且凝结成一个当前的行动。“发出行动就意味着让记忆收缩,或者说让它变细变锋利,使它对与实际经验来说就如同刀锋一样,以便记忆能插入它。”(106)

因此,柏格森告诉我们认为大脑损伤会导致记忆消失无法进行认知的说法并不精确,因为认知过程中涉及着两个机制,一是自动注意的感官运动机制,二是主动注意的想象性机制。大脑的损伤破坏的是这两个认知机制,而不是记忆本身。柏格森认为我们可以考察有关听觉的例子。“在对于词汇的听觉认知中:首先,有一种自动的感官运动过程,然后是一种积极的,离心的记忆物象的投射。”(109)

一、考虑听觉例子中涉及自动的感官运动过程

我们听两个外国人说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到达我的耳朵的是混乱的声音团块,我什么也分辨不出,分辨不出细微的音节,也不能重复他们的话。【这里柏格森强调的不是听懂他们的意思,而仅仅是你连重复他们的话都做不到。并且,如果你完全不能将混乱的声音团块分解为明确的音节和单词,你也根本谈不上理解、或者说记忆了】

连续的声音是如何被划分成单词和音节的?这个中间过程是什么?柏格森的回答是:通过运动的分解和重组。柏格森告诉我们想要学习一种新语言不能依靠记忆,而是要通过“把人声肌肉结构的运动趋势与听觉印象【即连续的声音】协调起来,并且完善听觉所伴随的运动。”(111)

【接下来这一部分很有趣】比如我们学习体操的时候,我们先是在旁边用眼睛看。这个视觉印象是一个连续的整体a continuous whole,但是我们想要模仿的体操动作实际上是一个由肌肉的收缩和张力构成的复合体compound。如果要重复这个体操动作,我们就要先将视觉印象的连续整体分解开来。因此,重复就是将之前卷起来的东西展开。!!!“我们可以说习惯就是由一种重复的努力形成的,这没错;但是如果说重复的结果总是再生产相同的东西,那么重复的用处是什么呢?重复的真正效果在与分解与再次组合**,因而诉诸身体的智能。每次新尝试都将原本相互渗透的运动分解开来;每次尝试都要求身体注意一些之前没有感知到的细节;它促使身体去分解和归类……”(111)只有在这个意义上,身体才能理解一个运动,并学会这个运动。【这里对重复的解释很精彩!】

因此听觉和说话也是一样的。你可以说你看“清楚”了一个体操,但你可能不能做出体操的动作。你可以说你听“清楚”了一段话,但你不一定能重复出来。因为这里的“清楚”只是眼睛或耳朵这一个部分的运动,但是做体操/说话牵扯到大量其他的身体部位的运动,你需要整个身体去理解才能完成这些动作。

这些重复与认知的内部运动就是主动注意的前奏。

二、完整的有意识认知:从运动过渡到记忆

柏格森首先提到了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对于声音的知觉带回了对于声音的回忆,而回忆则带回了相关的理念ideas【即意义】。这一连贯的传递好像证明了在大脑皮质范围内有一种听觉记忆。感官刺激可以唤醒这种听觉记忆,并激发出理念。

一个单词的听觉物象并不是很明确的。一个单词可以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嗓音和音调说出。如果根据之前的那种说法,对声音的知觉对应一个回忆对应一个理念,那么是否不同的声音要对应的是不同的回忆并对应不同的理念呢?大脑中是不是要储存这所有不同的物象呢?另外,一个单词,只有在我们进行了抽象之后,它才能获得独立性。然而这种惰性的独立性怎么能和生活中各种活跃的、变化多端的声音结合呢?

柏格森要求我们体会一下我们在听别人讲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听觉印象,让这些印象自己去寻找对应的物象。相反,我们主动采取某种部署disposition。柏格森用了一个非常奇妙的例子:讲话者的运动图表motor diagram(即讲话者发出声音的整体运动),就像是一个空的容器,决定了进入其中的流体(即之前所说我们主动采取的某种部署,某种思考)的形式。

“每一种语言,无论是精致的语言还是粗糙的语言,其能够表达的东西都远远少于需要被理解的事物。言语speech从本质上讲就是非连续性的,因为它是由单词的并列而组成的,言语仅仅是通过为数不多的路标加以指示。在运动着的思想中,这些路标设置在一些主要的地方。”(125)对于一个在讲话的人,我们必然是从思想出发,而不是从对方发出的语音物象verbal image出发去理解的,因为对方断裂的语音物象之间的沟壑是不可能由任何物象去填补的。这一沟壑只能由思想来填补。“物像是物,而思想是运动。”(125)【柏格森对语言的描述很特别……所以两个人交流其实是一个调饮料的过程?A对B说话:拿一个杯子(语言)里装一部分饮料(思想)递给B;B听A说话:往杯子(A的语言)里面倒一部分饮料(自己的思想),然后喝,看好喝不好喝决定是不是自己要再掏一个杯子装点别的给A。】

完整的知觉只有和记忆-物象结合起来的时候才能被定义。首先需要有注意,没有注意那么知觉中将只有被动的感觉的并列,并伴随着纯粹机械的反应。而记忆-物象如果仅仅保持纯粹记忆的话,它也是无力的。虚拟的记忆只用通过知觉对它的吸引才能变成实际的。记忆从当下的感觉中获取力量和生命。因此,知觉由两股流组成,一股向心的,来自外部客体对象的流,它带来消极知觉和机械反应;另一股离心的,来自纯粹记忆的流,它将记忆逐渐变成主动的知觉。

但是记忆到底是什么?如果大脑不是记忆的储藏室,记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外部刺激造成一系列基础感觉。这一系列感觉被一个感觉器官所接受,并被这个器官赋予一定的秩序,并在这个器官上共存。“这个器官完全是适应允许大量共同存在的刺激a plurality of simultaneous excitants而构造起来的,这些刺激通过在同一时刻在选定的表面分配自己,以一种特定的秩序和方式对这个器官施加影响。”(128)【非常像无器官身体的描述】这个器官像一个巨大的键盘,在这个键盘上外部对象可以同时演奏出包含上千个音符的一个和声。如果我们把引起刺激的外部对象和感觉器官拿掉,那么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可以说琴弦还在,还保持着震动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可以允许上千条琴弦同时被摁响的键盘,那么那个和声就不可能出现。柏格森认为,如果我们说有一种“物象区域region of image”的话,那就只能是这样一个键盘了。【柏格森这里的论述我其实并不是很理解,但是他给出的这个例子非常奇妙。在精神失聪症中,病患能够听到声音,但是无法理解声音。能够听到声音意味着那个感官器官的键盘存在着,而不能理解则意味着“缺少的是内部的键盘”(129)。所以这里就是两台对称的琴在配合练习。接下来一段论述非常怪,更怪的是,它怪中带着一种明晰……我们现在有两台对称的琴,一台琴很明确是接受外部对象刺激的感觉器官,另一台琴是很模糊的所谓内部的键盘,而这个内部的键盘要发出声音所需要的是一种虚拟对象virtual object,这个虚拟对象就是记忆。柏格森接下来这句话非常特别:“它们(指这个内部键盘)绝不是纯粹记忆,或者说虚拟对象的储存地,就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并不是真实对象的储存地。”(130)我觉得这里真是太古怪了,对于记忆我们太难太难摆脱储存的概念了,离开储存我几乎无法思考记忆。但是柏格森这里的隐喻力度太强了,记忆瞬间变成了一个不需要储存的东西了,连“储存”到底意味着什么都被摇晃了:既然已经存在了,那么为什么要储存?所以记忆不是储存的问题,而是存在的问题?是存在形式的问题?记忆就是一种时间性存在?天……这个部分劲有点太大了……德勒兹那本书里有一句话困扰我很久很久,“记忆自己保存自己”,我之前是完全不能体会,在这个对称练琴的隐喻里这个问题好像被解答了……并且这个琴太像无器官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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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物象的存活;记忆与心灵Of The Survival of Image. Memory and Mind.

柏格森又给了一幅图。在前两章中,我们区分出了三个过程:纯粹记忆、记忆-物象和知觉。实际上,这三者都是无法独立存在的。它们是连续的。我们只能做理论上的区分,并且这种理论上的区分是极其必要的。【看上去很矛盾,但是在柏格森哲学中,连续性恰恰意味着性质的改变。如果没有性质改变,那就不存在绵延,也就不存在时间了。】

柏格森要求进一步区分知觉和纯粹记忆的区别,以认识纯粹记忆的性质。

“现在”是什么呢?现在的现实性present reality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有一种理想的现在,它是一个数学上的点,一个纯粹的概念,一个将过去和未来分开的自身不可分割的极限。但是一个具体的、真正的、活生生的现在必定要占据一段绵延duration。这段绵延一半在过去里一半在未来里。“我称作‘我的现在’的精神状态,必须同时是对于直接过去immediate past的知觉和对直接未来immediate future的确认determination【或者说行动】。”(138)所以说,我的现在,在本质上是感觉-运动sensori-motor的。

位于已经影响了自己的物质和即将施加影响的物质之间,我的身体的现在就是一个行动中心,它就是我的生成becoming的实际状态actual state,我的绵延的一个增长的过程。“我们的身体占据了物质世界的中心,它在物质世界中直接感觉到了流flux,我们现在的实际性便位于其中。”(139)

纯粹记忆和实际感觉有着性质上的区别。“我的实际感觉在我的身体表面上占据一个确定的部分;纯粹记忆则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139)纯粹记忆只有在被实现为知觉/感觉的时候,才在身体上体现出来,但这个时候它就不再是纯粹记忆了,它完成了性质的转变。柏格森要求我们记住“从本质上说,感觉是广延性的extended和定位的localized,它是运动的源头。纯粹记忆则是非广延性的inextensive和无力量的powerless,和感觉的本质截然不同。”(140)

这个所谓的无力量性就是纯粹记忆保持潜在状态的理由。柏格森认为,我们的意识仅仅意味一种积极的状态,它决定着当下的行动和选择,但是它并不意味着存在。所以说无意识也是可以存在的,无意识就是惰性的意识,与现在脱节的意识,潜在的意识。

柏格森又给了一个图。直线AB包含了空间中所有的同时存在的客体对象,射线IC垂直于AB相交与点I,这条线上则是包含了我们在时间中的所有连续的回忆。点I作为两线交点,就是唯一一部分有意识的部分,其它所有的部分都是无意识。【因此有两种无意识,一种是空间性的客体无意识,一种是时间性的主体无意识】柏格森认为,时间和空间这两个概念的关系被混淆,所以导致了大量混乱的概念。要将空间和时间彻底区分清楚: “空间保存着并置juxtaposed的无限的物体,时间则吞噬着一个个相互连续的状态。”(143)【这里柏格森的论述非常摇摆,我第二次读才发现,之前这段引文其实是他要反对的……柏格森说要区分时间空间,但是他接下来的论述却在建立时间和空间的相似性……为什么呢?】

空间是本身是静止的,无限敞开的。空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未来的图表diagram。【之前说过,随着知觉的扩大我们能够感知远处的对象,对此我们可以调整我们的行动,这就引入了时间。但是要注意,柏格森强调这里空间提供的仅仅是未来的图表,而不是未来本身】空间中必然有很多我们的身体感知不到的客体对象,这些客体对象附着在那些我们感知到的客体对象周围,这一关系可以类比记忆与我们的现在的关系,在其中无意识扮演了类似的功能。

我们对于存在的理解可以分为两个部分:1)在意识中的呈现presentation in consciousness;2)被呈现物的逻辑或因果联系。对于一个内部状态(即我们自己的状态)的存在的体验是这样的:我们完全能把握这种在意识中呈现的存在感【就像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那样明确】,但是我们很难说我们的过去完全决定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多多少少觉得我们的未来是开放的【根据常识】。而对于一个外部客体对象: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去计算他的一些逻辑或因果的状态,因为它是服从自然法则的,但是我们并不能在意识中明确把握它的存在,因为事实上还有大量我不能感知的东西在对这个客体对象施加影响,而我们即便可以完美地精确计算,但是我们永远不可能全部地计算。因此,对于存在的理解是由这两部分混合组成的,我们绝对不可能认为物质客体与意识毫无关系。因此也不可能认为无意识与存在毫无关系。【无意识是自由的条件】我们可以说,我们的过去状态都是真实的存在,尽管是无意识的。

我们总是觉得物象是来自空间中的,我们总是在问记忆在哪里储存,好像有一个瓶子,我们可以把记忆-物象装进去。但是柏格森指出,事实上我们的行动总是向我们面前的空间【未来】开放而向我们身后的绵延【记忆】关闭【之前有说到记忆只有不断地收缩、丧失个人性之后才能变成知觉,从而最终变成行动】。我们对于记忆“储存”的要求完全是错乱的,因为记忆是一个时间的概念,而“储存”是一个空间的概念。“这个根本错觉其实就是:把我们在绵延中制作出来的即时片段instantaneous sections的形式,认为是绵延本身了。”(149)

过去就是拒绝继续存在的东西,那么它如何保存自身呢?柏格森反问:过去真的拒绝存在吗?或者说,过去仅仅是拒绝变得有用?现在并非“什么是what is”,现在乃“什么正在被制作what is being made”。如果把现在时刻present moment理解为之前所说的分割过去和未来的不可分割的极限的话,那么除了它以外,就没有任何所谓“是is”了。我们每次思考“现在”,这个“现在”就已经变成过去了。无论我们的知觉怎么自动、怎么立即产生,它都已经包含了无数个记忆的元素了,所以说,每一个知觉已经是记忆了。“从实践意义上说,我们只能感知过去,纯粹的现在是向未来入侵的一个不可见的过程。”(150)

在时间的每一瞬,意识都在照亮过去最近的直接部分immediate part,这个部分走向未来实现自己。意识仅仅在一些特别的状态中才去照亮那些遥远的部分,那些部分可能对我们的现在有用,而其它的部分则继续保持在黑暗之中。这就是我们生命的基本法,这就是行动的法则。【这里太微妙了!我们总觉得记忆就像是电脑里的文件一样,我们可以从图形界面里直接调用。但是其实这总是一个寻找的过程。时间不可抑制的流动就是记忆的基本盘,记忆是一种消耗品。所谓的“储存”其实仅仅是不断地寻找的过程,就像在流水里抓鱼一样,去抓的鱼可能是相同品种的,但是它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个体。而且不存在你只抓一次鱼就可以满足一辈子的需求了,你必须持续地去抓鱼。“储存”其实就是“持续寻找”的一种说法罢了。读到这里我才真正意识到“流”这个概念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强劲……】

之前有区分两种记忆。一种是非个人的、习惯性、运动驱使的,另一种是个人的记忆-物象。之前说到,知觉实际上已经是记忆了,所以这两种记忆其实是紧密结合的。我们的身体,其实就是一个物象,一个物象并不能储存别的物象,它仅仅是大量物象的其中一部分【是集的概念,“包含”比起“储存”是一个更精准的概念】。我们总是觉得大脑里储存着过去或现在的知觉,但是实际上是大脑被这些知觉所包含着【上头……】。

我们的身体是一个物象,但是它的确是一个特别的物象,它是行动的中心,同时也是一个普遍生成的部分a section of the universal becoming。柏格森接下来给出了知名的圆锥图。平面P是我对宇宙的实际再现actual representation,圆锥体SAB的顶部S在平面P上接触并不断向前移动,不断地插入不断变化着的体验平面,底部AB则位于过去保持静止。点S就是我的现在,我的身体的物象所在的地方,它与宇宙的平面结合在一起,对这个平面接受并释放行动。“由习惯组织起来的感觉-运动系统构成的身体的记忆,就是以对过去真正的记忆为基础的准-即时记忆quasi-instantaneous memory。”(152)

所谓的平衡的心灵,就是将两种记忆调和地完美的行动者。在面对特定的情势时,他能够唤起与之相关的记忆,过滤掉所有多余的细节,将其有用的部分转变为知觉插入现在。低等动物对一切刺激都会做出反应,我们说冲动性的人也是这样。但是一个人如果仅仅沉醉于过去,那他就无法行动,他就是个做大头梦的人。两种极端情况之间,就是一种巧妙的记忆配置,它挑选有用的,排除多余的,这就是所谓的实际感practical sense。

小孩子的记忆力发育快,记忆力强,这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进行太多实际的行动,他们不需要大量的习惯性记忆,也就是第一种记忆来帮助他们应对生活里的种种实际问题。他们不需要筛选自己的记忆。而随着成长,他们开始需要筛选记忆,而这显得他的记忆力衰退了,但是实际上这只是因为两种记忆的配比发生了变化。

而在睡眠中,我们的运动神经松弛下来,第一种记忆被暂停了,因而第二种记忆恢复了其全部的活力,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梦境中会有很多过去的细节,在刚刚醒来的时候能够记得梦的部分,而彻底清醒后就完全忘记了。那些获救的溺水者或自杀未遂者所说在临死前的瞬间里自己的人生飞速掠过眼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个人如果只是做梦(第二种记忆),那么他就能看见过去经历中无限的细节,但他无法在生活中行动。一个人如果将这些记忆全部抛弃,他就会不断地在生活中自动地行动。前者永远不能超越个体,他无法发现任何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后者则被习惯驱动,他能发现各种情况中的相似性,但是他不能思考普遍性incapable of thinking universals,因为每一个普遍的理念都要求对于被记忆的物象的再现,他只能在普遍中移动。两个极端前者发现回忆中的差异,后者感知相似性。而只有两个极端的相遇我们才能够获得普遍理念。

普遍理念general ideas 也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柏格森说我们先要想办法搞清楚相似性resemblance和普遍性generality这两个概念。

【接下来的段落非常细腻,需要仔细体会】对于唯名论者,理念的统一仅仅就是符号的同一性。我们感知一个物体,然后给它一个单词,这个单词拥有一种官能能够将自己扩展到其他大量物体上【普遍理念是有一种延展性的extension】,这就是一个普遍理念的形成。但是为了让这个单词进行扩展,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物体之间先发现实际的相似性呢?概念论者因此从内涵intension出发:通过智能,我们可以将一个个体表面的统一分解成不同的性质,这些性质于是可以独立于个体成为一个共相的代表。共相在此不是实际地包含着种类繁多的对象,而是每一个对象都潜在地包含着种类繁多的共相。但是问题就是这些被抽象出来的个别性质,是如何又一次失去个别性成为共相的代表的?我们从雪中抽象了白,从百合花中抽象了白,雪白和百合花白是如何塑造出“白”这个共相的呢?所以说还是需要发现某种具有外延性的相似性吗?

柏格森认为唯名论和概念论都在一个圈里打转。这是因为两者共享一个前提:他们都是从个别对象的知觉开始的。唯名论将个体一个个列举出来提出共相,概念沦则将个体通过分析分解,但两者都是依靠被直接直觉感知到的个体的大量实在many realities given to immediate intuition。而柏格森则指出,我们真实的认知过程并不是从对个体的知觉开始,也不是从抽象的共相概念开始【唯实论】,我们恰恰是从一种中间知识,一种模糊的、关于相似性的感觉出发的。!!!“这种感觉位于被充分构思出来的普遍性和被清晰地知觉到的个体性中间……反思性的分析把这种感觉变成了普遍理念,分歧性discriminative的记忆则把这种感觉凝结为对个体的感知。”(158)

对于食草动物来说,知觉的纯粹功利性本源让它们并不会区分草的差异性。我们可以说,是普遍意义上的草吸引了食草动物。食草动物也许可以分辨不同的草场,但是这并不是知觉的必要部分。【前方高能!!!】柏格森认为,相似性,并不是被我们的某种心理活动所区分出来的,相似性客观地行动就像一种力acts objectively like a force,其激发出来的反应都是相同的,根据一种纯粹的物理法则起效。就像盐酸总是与碳酸钙发生反应,而不管碳酸钙是以粉笔的形式还是大理石的形式出现。我们不会说酸在粉笔和大理石中发现了共相。酸与碱的反应和植物丛土壤里吸收营养本质上没有区别,到动物,再到人,这就是一个简单直白的演进过程。“通过这个过程,物体和生命从自己的环境中捕捉那些吸引它们的东西,捕捉那些引起它们实际兴趣的东西,而无需作出任何努力去抽象,这只是因为:它们的环境的其余部分并不支持他们。这种仅仅是表面上不同的行动之后的反应的相似性就是人类意识发展出普遍理念的萌芽。”(159-160)

因此,当我们的心灵从对象的相似性中进行抽象的时候,这里的相似性并不是我们的意识普遍化出来的,我们是先用身体经验到了那种自动的、像力一样发挥作用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是一种客观的、生理学意义上的相似性。在体会到这种相似性之后,我们才通过思想制造【或者说复制出了一份】智能的相似性。并且思想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双重的运动,包括理解understanding和记忆两个部分,理解的部分便是从习惯的相似性中分解出了普遍性的理念,记忆的部分则是在抽象出来的相似性上嫁接差异性。因此,普遍性的理念实际上仅仅是一个习惯的发展形态,它是一个从运动领域走向思想的习惯。我们的理解“模仿”着自然的努力,自然构筑的种种运动机制可以以有限的方法应对无限的外部刺激,我们的理解也构筑了这样的运动机制,用有限的词汇应对无限的个体对象,这就是我们的言语系统。【我不知道该说啥……柏格森的论述总是这样,先是强调要区分,最后竟然神奇地全部连在了一起,你觉得有矛盾感,但是好像真的并不矛盾。那种矛盾感是一种理论意识,一种概念上的矛盾,而那种不矛盾则更是一种很自然的感受……比如说在这里,从物质到心灵不知怎么地竟然就连成了一片,但是给人感觉却非常新,没有浑水摸鱼,但是也非常对,好像我以前就知道的样子……】

因此心灵有着两种运作,一种是用来识别个体的,另一种用来建立共相。前者需要的是我们的记忆,从我们经验的起点展开,所形成的是较为稳定的物象;后者则无限制地不断进行,却永远达不到它的目标【建立共相】形成的是稍纵即逝的不稳固的再现【对于共相的再现】。“普遍理念的本质,就在于不断地在行动的平面和纯粹的记忆之间来回游走。”(161)【我们通常觉得记忆好像是不稳定的,共相这种抽象概念应该是稳定的。但是柏格森恰恰指出共相,或者说普遍理念,是不稳定的。普遍理念恰恰是没有固定本质的,普遍理念不是一种稳定的权威,普遍理念仅仅是一种行动必要的工具,是为了将被动转化为主动。】

我们有两种联想association的方法,一是根据相似性进行联想,二是根据前因后果这种contiguity毗连性进行联想。柏格森认为我们要考察到底是什么真正激发了我们进行联想。当一个知觉要求去寻找一个回忆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合之前对相似性的解释,柏格森认为,我们的联想从来都不是从对两个独立的、自持的个体/物象开始的。我们首先是感知到了相似性,之后才从相似性中分离出了两个具有相似性的个体/物象。【主体是生产出来的】在感知毗连性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先感知到分别的前因或后果的,我们首先感知的是这个整体,之后才把前因和后果分了开来。【比如之前做体操的例子,我们先是捕捉到了一个整体,然后才把它拆解开来的】所以说,我们的心灵在面对大千世界的时候,首先做的事情并不是联想association,而是分解dissociation。因为在这之前,我们的自动知觉交给我们的是就已经是相似的感觉和整体的感觉了。而记忆最终又有汇聚在一起的趋势,这种趋势便来自于知觉在行动平面上的统一性要求。【这是行动要求的简化联想association of simplicity】

之前提到过,“我们的精神生活是这样一种状况,它是我们全部的个性personality,平时在不断地展开,但是它也可以被挤压,并且在挤压的时候是保持完整的,这个被挤压的时刻就是我们要在现实生活中作出行动的瞬间。”我们可以想象我们的过去就是星空,知觉试图唤起记忆的过程就像使用望远镜观星一样,模糊的星云被分解为星星。但是它不是被后期武断地添加上去的,它一直都在那里。这些星星也不是割裂的,望远镜中的它独立开来,但是它实际上依然构成星座,依然保持着我们记忆整体的完整性。【太妙了!】

收缩与膨胀这两种运动是生命的基本需要。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那个圆锥体图上。在S点与P平面的交界处,这是我们行动的时刻,这个时候我们的知觉所联想的就是记忆中那些与当前知觉类似的部分,仅仅从中抽取有用的,可以作出有效反应的部分,排除一切其他多余的细节。在这里其实相似性和毗连性已经无法区分,这里的联想并不是为了思想,而仅仅是为了行动和生活,涉及到的就是对于记忆的简化,或者说对精神/心灵生活的简化/收缩,这一收缩是为了做出行动。

而在圆锥的AB面上,这里就是我们全部的精神/心灵生活。过去的一切细节都在上面展开,我们的意识将发现其中没有任何完全相同的东西。!!!但是,因为没有了现实必然性的要求,我们也发现其实我们也可以把任何东西都联系在一起,“因为毕竟一切的东西都彼此相似,一切东西都可以被联系在一起。”(168)【太细了……到这我真的有种大脑升级的感觉。看上去前后矛盾,但是其实真的就是特别精细。首先,“没有了现实必然性的要求”,这个表述的意思是——没有一个迫切的当下的知觉发出一个要求去寻找记忆中某一个具体的、有用的部分。因此我们的心灵暂时获得了自由,于是我们可以在记忆中游走,发现所有的记忆都有大大小小的不同,但是这些记忆毕竟都编制在一个织体(即“我”)的上面,所以这些记忆有着一个基本的相似性,被解放了的联想可以从一个“自由的”现在出发,自由地与各种记忆进行连接。】

“在圆锥体的AB底上,联想会激发任意的选择,而在S点上,联想则会激发不可避免的行动。”(168)但是我们一定要记住,在时间中不可能达到任意一种极端的状态。我们总是在两个极端中游走。我们的记忆负载着全部的过去,在面对当前状态的吁求的时候执行着两种同时进行的运动:1)翻译:通过或多或少的收缩,并不分割自己,将自己呈现给行动;2)旋转:将自己对现在有用的那一面转向当前。【从第一次读德勒兹的《柏格森主义》到现在两年了……我终于懂了旋转!旋转就是为了保持记忆的完整性。柏格森的隐喻用得真的是太细致了……天啊】

当我们听到一句外语的时候,会激发出两种相似性的联想,一种是这个语言的普遍用法,还有一种是这句话特殊的音调。这两种联想就对应着两种心灵的部署,两种记忆的张力。前者对应的是行动的要求,后者对应的是一种纯粹记忆,或者说记忆-物象。因此我们可以说在根据相似性而进行的联想有着各种不同的平面。而根据毗连性进行的联想也有众多不同的平面。当我们趋向于行动时,毗连性联想更多提供的是缺少细节的运动机制,当我们趋向于记忆时,毗连性联想更多提供的是我们的过去的生活的种种前后影像。这里柏格森强调,之所以要强调平面,是因为记忆绝对不是一个个独立分裂的原子。我们在过去中寻找回忆的时候并不是伸手到一个装满了记忆里的袋子去找。我们定位记忆是通过不断地扩展expansion,将回忆在一个不断扩大的表面上铺开,然后在其中进行分别。(171)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心灵和身体的关系。身体在生活中处理刺激并释放行动,身体将我们的心灵固定下来,并为它加上砝码。神经系统维持着身体感觉-运动的功能,保持身体对当前环境的适应力,让身体保持平衡。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我们可以说身体的注意力从生活中脱离了,这就是梦境和疯狂的状态。

梦境就是身体的感觉-运动的平衡功能不再限制心灵的注意力。疯狂也是类似的情况,有机体哪感觉-运动机制被扰乱了,精神“平衡”也随之紊乱,一种现实感减弱了。在精神分裂中,好像一部分的记忆从记忆中心分离了,记忆之间的联系紊乱了,并且很少有精神分裂病患的感觉-运动机制是“正常的、平衡的”。柏格森指出,这里的问题不是记忆被损害了,恰恰相反,损害的仅仅是感觉-运动机制,记忆,或者说心灵从现实生活的必要性中解放了,这才是疯狂和精神分裂的原因。大脑损伤仅仅是影响到了对于记忆的实际调用,如果记忆不再能够实现自身,它就变得“毫无力量”了,而在心理学意义上,没有力量就意味着无意识。因此,记忆,绝对不是一个大脑的功能,大脑仅仅是感觉和运动之间的中介,而在感觉和运动的集合体中,我们看到了精神生活的尖端。大脑仅仅能做到唤起有用的回忆,但与此同时,它也拒斥那些多余的回忆。记忆不存在于任何物质之中。但是,柏格森却祭出了拉崴松的一句神秘判断:“物质性导致了遗忘materiality begets oblivion”。【啊……我一窍不通法文……这本书在这里在176页,要是有懂法语的同学能看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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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物象的界定与固定;知觉与物质;灵魂与身体 The Delimiting and Fixing of Images. Perception and Matter. Soul and Body.

身体朝向行动,为了行动,身体限制着精神生活。它仅仅是一个选择器。它与智能无关。【D&G所说我们每个人都操弄着各式各样的小机器】知觉的功能,即度量能够施加在物体上的虚拟行动,仅仅是能够影响我们器官和引起我们的运动的客体对象有关。身体不储存记忆,它仅仅选择,选择对于行动有用的记忆。第二次选择(有了记忆之后的选择)比第一次选择(没有记忆之前的选择)要更少被限制,因为我们的记忆不断增长,有了更多的选择,更多的处理方式。【自由就是如此自然……】人比起动物负担着更多的记忆,人的心灵将他“记忆的总体压在一扇门上,而身体仅仅将这扇门半开:因此产生了幻想的游戏和想象力的杰作——这就是心灵和自然合作的自由。”(180)

柏格森接下来要开始处理灵魂和身体的结合问题。柏格森自信地说之前我们有了肯定的方法去界定了材料和精神,纯粹知觉与物质有关,而纯粹记忆则与精神有关。既然能做出肯定性的区分,那么两者的联合也可以被证明。

【这里有三个很接近的词:extended、extensity、extension。Extended我翻译为被扩展的,表现一种被给定的即成状态。Extensity我翻译为广延性。Extension我参考了豆瓣上一位友邻的翻译,他翻译为延展,与tension紧缩相对应,更多的是表现一种在意识中的,智能中的扩展的动作。】

灵魂和身体的问题的一切晦涩都由于两个对立:一是被延展的extended的与非延展的unextended之间的对立,二是质与量之间的对立。我们的心灵好像是一个纯粹的统一体,面对着本质上可以无限划分的物质。我们的知觉好像是由各种异质的性质组成的,但是被知觉的宇宙好像又是同质的,可以被计算的。一方面我们有着非广延性和性质,一方面我们又有广延性和数量。唯物论认为身体有着真正的创造力【广延性意义上的】,唯心论则认为智能才是真正有创造力的。但是柏格森指出,身体实际上仅仅是众多物象中的一个,并且理解力/智能并不创造,也不建构,智能仅仅是进行分别。【耶和华并没有创造一个民族,耶和华在人群中选中了以色列】看上去柏格森重新定义了二元论,并将双方都推向了极端,而正是这样,矛盾并不是被激化了,而是被分解了,纯粹知觉和纯粹记忆的理论将要调和被延展的和非延展的,质和量的区别。

通过对纯粹知觉的研究,我们发现了知觉并不是【唯心论所认为的】大脑活动的产物,知觉是由被知觉的客体对象引发的,知觉紧紧地与外部的客体对象联系在一起。物质的广延性material extensity因此不再是几何学意义上的广延性了,而是存在于我们的再现中的一种不可分的延展性extension。通过这个延展性,我们便能沟通被延展的extended与非延展的unextended。

通过对纯粹记忆的研究,我们则能解决质和量的对立。记忆完全不是物质的一部分,恰恰相反,物质与将物质把握的实际知觉,实际上总是占有着一定的绵延duration,所以说实际上物质才是记忆的一部分!【又有点上头……下面一段论述有点难,需要非常仔细地理解】我们知觉所感知到的异质的性质与科学所得出的可以计算的同质性的变化之间到底如何调和?柏格森认为,如果我们想要计算异质的东西,我们要做并不是把它变成纯粹的数量,我们所需要的,仅仅是将它的异质性稀释到可以忽略就行了。如果说,具体的/实际的知觉,已经是一个由记忆参杂的综合了,因此是由无数的“纯粹知觉”拼凑而成的,那么我们知觉所感知到的性质的异质性,难道不就是由于它们在我们记忆中的收缩吗?如果说异质性是通过收缩来体现的,那么我们难道不能说客观变化【即可以被科学计算的变化】的同质性就是由于它们自然紧缩的松散吗the slackness of their natural tension?

【前方形而上学神奇糖果——强!强!!强!!!】柏格森认为要强调一下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纯粹直觉pure intuition。“纯粹直觉,不论是对外部的还是对内部的,都是对未分割的连续体的直觉。Pure intuition, external or internal, is that of an undivided continuity.”(183)但是实际上我们往往把这种连续体分割开来,比如说单词,比如说物体/客体对象。我们自己打破原初的直觉统一性,于是就觉得需要人为地在这些我们已经分开来的项之间建立新的联系。我们用一种虚假的、无生命力的统一性去替代了原初的、活生生的、拥有内部连续性的统一性。经验主义和独断论看似对立,但是它们的基础都是在已经被肢解了的连续性上建立的。经验主义更偏向于物质/客体对象,独断论则偏向于单词/概念/形式。经验主义好像意识到了我们人为制造的虚假性,但是它把注意力放在了项上,而不是连续性上。“经验主义的问题并不在于他们给予经验过高的价值,而是在于他们用一种支离破碎的、为了语言和行动的便利所设计出来的一种经验代替了一种真正的经验,一种心灵直接与对象接触的经验。”(183)【!】如果说,形而上学仅仅是一种建构construction的话,那么总有几个形而上学体系是同样有说服力的,它们互相争辩,而最后做总结陈词的,就会是一种批判哲学,它将表明一切知识都是相对的,事物的终极本质是心灵所无法认识的。这就是普通的哲学思考的路径。我们用我们所认为的经验的砖块搭建一个大厦,直到最后发现这些哲学大厦的脆弱,然后放弃。但是,这里有一个点我们不曾质疑,那就是“经验”,如果我们追溯这个经验的源头,我们将发现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在这个转折点上,经验变成了人类的经验,经验转向了我们的功利性utility。“思辨理性的无力,就像康德所显示出来的那样,实际上就是一种智能的无力,这种智能被身体生活的特定必要性束缚,仅仅考虑那些人类将其拆解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的物质。因此我们的知识不在与我们心灵的基本结构有关,而仅仅和已经获得的、表层的习惯有关,与那些从我们初级需求和身体功能的偶然形式有关。”(184)为了与真实重新直接接触,我们必须放弃建立在这种经验之上的一切,重新恢复一种纯洁的直觉。【这一段对人类经验的弃绝真是又决绝又温柔,塞涅卡有一本文集标题叫《强者的温柔》,非常适合形容柏格森】

纯粹直觉的方法必然是困难的,因为它要求放弃大量的思维习惯甚至是知觉习惯,我们回到了那个经验的转折点上,在那个点上,我们从一束照亮了从直接事物the immediate到有用事物the useful的光线中受益,这是人类经验的路径,而我们现在要走向的却是另外一条由无数极小的元素构成的,黑暗之中的曲线。这个任务就是哲学家的任务。柏格森说这很像数学家,他们从微分开始确定一个函数。哲学研究的最后努力就是一个积分的工作。

《时间与自由意志》中,这个方法已经用来解决自由意识的问题了。决定论认为行动仅仅是元素机械组合的结果,而决定论的对手则认为自由决定是一种完全武断的命令,是一种无中生有的创造。柏格森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把我们完全浸没在纯粹的绵延之中。在绵延之中,我们并不是创造出自由,自由不是一种自发性spontaneity,自由是一种感觉。即使我们的行动是可以解释的,但是这种解释只能是一种后验,将原初的不可分解的连续体拆解,这种解释是一种有用性的知识,是这种拆解让自由显得不自由了。【为什么折衷都能折衷地这么有力量?……】

接下来我们就要正式用纯粹直觉的方法来“建构”一种关于物质的理论了:

1)每一个运动,只要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它就是绝对不可分的

“这不是一个假设,这是一个事实,只是通常被假设掩盖起来了。”(188)我的手从A点移动到B,这个运动中包括两个东西,一个是我看见的物象,还有一个是我的行动。我的肌肉让我意识到了这个行动。这个从A到B的行动,就是运动本身。然而我的目光却把从A到B的这一段间隔看作一个线段,一个在空间里可以无限划分的东西。更精确地说,我的目光实际上也是一个运动,唯一可以被划分的,仅仅是那一条线段。被分割的,仅仅是线段,而不是运动。的确,手如果不经过一系列中间位置,就不可能从A到B,这些分割点的性质是停留halt,而运动的性质恰恰是经过pass。两者之间是有性质上的区别的。“当我看到移动的身体经过任何一个点的时候,我都会想象:这个身体可能会在这个点上停下来;即使它并没有停在这个点上,我还是往往会把它的移动看作一种停留,尽管每次停留都无限短暂,因为我至少必须还有时间去想象它;不过,它的停留只是我的想象,而这个移动的实体必须做的恰恰就是运动。”(189)运动是现实,而停留只能是想象,是一种后验的重构。“分割仅仅是我们想象力的工作……犹如刹那间照亮暴风雨夜的一道闪电。”(189)

这里就是我们对于真实运动的一种错觉。我们将运动跨越的空间分割了之后,便认为运动本身也是可以分割的。我们往往用道路代替旅行的运动,因为旅行的运动在道路上进行,我们竟然好像理所当然地就把道路和旅行的运动当作一样的东西了。但是一个过程,和一个物体,怎么可能一样呢?一段静止的道路,和一场运动的旅行,怎么可能一样呢?

我们企图划分运动,企图在绵延的进程中划分瞬间,就是这种错觉所带来的问题。芝诺悖论的根源也是这种错觉造成的。它们把时间和运动与描述时间和运动的线段看成了一回事。我们的日常语言总是把生成becoming当作一个物体thing,它并不关心运动的内在结构。芝诺对待运动就像工匠对待木头一样,工匠并不需要关心木头的分子结构,芝诺也并不理解运动的内在性质与日常语言之间的区别。

芝诺的第一个悖论是二分法问题。运动是不可能的,因为要向前走一米,就一定要经过半米,在这之前又要经过1/4米,空间是无限可分的,所以就有无限多的一半。但是只要是运动,它的性质恰恰就是“经过”。并不是先有了一米,运动去填补这个一米的,恰恰是先有了运动,才有了一米。第二、三、四个悖论也都是同样的问题,芝诺悖论恰恰就是在于他用一种想象出来的停止,并在想象中去阻止了运动,而并不是真实运动本身是不可能。芝诺指出的矛盾与运动本身没有关系,这些矛盾仅仅是心灵所重构出来的僵死、人造运动自身的问题。

2)存在真实的运动

数学家在参照系中描述运动。如果说运动仅仅是距离的变化,那么这个运动的物体的运动与否就要根据它所参照的点来决定了,因此就不存在绝对的运动。

但是这仅仅能说明,只有对于几何学家来说,一切运动才是相对的:“我们的数学符号中,没有一种能表示这样的事实:正是运动实体在运动,而不是它的参照轴或者参照点在运动。”(194)符号,总是意味着尺度,也只能表示距离。没有人会否认运动的存在,如果没有真实的运动,如果一切都是只是相对的话,我们自身对运动的意识就毫无意义了。在和笛卡尔有关运动的相对性的争论中,亨利·摩尔这样说道:“当我安静地坐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一千步。他疲惫不堪,满脸通红。毫无疑问,他在运动,静止的是我。”(194)

运动本身就是绝对的,运动远不仅仅是物体在空间中的移动。要从运动中提取本质的运动性。运动的真实性体现在状态或者性质的改变。当我运动的时候,我的肌肉产生了感觉,这种感觉和之前的没有感觉就是状态和性质的改变,这就是运动真实性的体现。当我看到太阳逐渐升起,天逐渐由黑变亮,这就是运动真实性的体现。如果我们要观察外部客体对象在空间中的运动,并且进行区分到底什么在移动什么不在移动,在我们发现我们即将陷入运动相对性的问题之中时,我们要意识到,客体对象本身就已经是我们对原初的连续性进行分割后的产物了,这种相对性已经是被建构起来的,因此我们的问题不应该是“这些物质的部分的位置改变是如何产生的?”而应该是“这个整体是如何被【内部的位置改变】影响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问出真正关于绝对运动的问题。这就引出了第三个命题:

3)一切将物质分割为轮廓绝对明确的独立实体的划分都是人为的划分

我们的视觉,我们的触觉都直白明确的告诉我们:我们被给予的世界就是一个运动着的连续体,在其中一切保持着在改变的状态。那么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将永恒permanence改变change区分开来?并用独立的实体去代表永恒,用空间中的同质移动去代表改变?我们的直接直觉没有告诉我们这两者是不同的,这也不是科学的目标,因为科学的目标恰恰是建立一种人造的连续性。意识中最直接的数据和科学最遥远的目标都肯定着一种连续性。那么这种无法抑制的趋势,即要把物质宇宙划分成非连续性的,由各种拥有明确轮廓、在空间中更改位置的独立实体组成的东西的趋势,到底是来源于何处?

柏格森的答案是生命。生命的必然性,行动的必然性。“被赋予个体意识的、在行动中自我展现的力量”要求从宇宙的连续体中分离出自己的身体。而一旦自己的身体被分离出来,这具身体就被各种需求驱动,开始在宇宙的连续体中分离其它的身体。对于最低等的生命,对于营养的需求便驱使着他去分离出那些可以作为食物的身体,这个食物的身体于是就变成了它的被感知对象。食物并不是唯一的需求,不同的群体有着不太一样的需求,因此它们不断地对宇宙的原初连续体进行不断地分离。柏格森给活着living下了一个定义:“同从可感知的现实【即宇宙的连续体】中切割出来的一些部分建立起特殊的关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活着。”(198)【!】

但是这种区分最终依然只是在满足于我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并不能为我们带来对于事物更深入的知识。这种区分仅仅为我们带来的是有用的行动,而不是纯粹的知识。我们并不能用粒子来解释物质的简单特性,物理学家眼中原子的物质性逐渐消散。我们之前为什么把原子设想为固体的小颗粒呢?这只不过是因为这是我们实际日常生活的习惯和必然性的需要。科学发现告诉我们,原子之间存在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不再是物质,而是力force。这些线越来越细微,最后成为非物质。但是为什么我们依然需要一些物质的物象呢?这仅仅是为了保存生命,为了让我们能够在日常经验中做出区分,区分出被动的事物和在空间中受这些事物影响的行动。科学对力和物质的理解已经进入了全新阶段,力越来越物质化,而原子则越来越理念化。法拉第认为原子是力的中心,这一说法的意思仅仅是:“原子的个体性是辐射在空间中无定的力线所决定的。”我们的科学研究越是接近物质的终极元素,就越能发现非连续性的消失。这也是我们的直接直觉告诉我们的。

科学家通过各种符号来阐释自己的计算。哲学家则会问为什么一些符号比另外一些符号更好?容许更深入的研究?通过使用一些新符号,我们能否回到那个经验的转折点上?柏格森认为一套趁手的工具已经出现了,在具体的广延性concrete extensity中,弥漫着变动性modification、干扰性perturbations,张力tension和能量energy的变化。当我们使用这些符号来研究运动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地直接接触到现实。

4)真实运动是状态state的转变,而不是物体thing的转变。

性质/感觉是异质性的,而运动是同质性的。感觉是不能度量、不能划分的【“你妈和你女友掉水里你救哪个”的问题为什么招人烦,就是因为感觉是不能划分的,但是有人逼着你划分】,运动则是可以划分的,可以通过方向和速度来计算。一个运动的空间世界,一个感觉的意识世界,这两个世界是否能够沟通?柏格森认为,问题不在于取消性质和数量之间的差别,而在于发现性质之中的数量和数量之中的性质。“真实的运动是否仅仅呈现为数量的差别?或者说,其实性质本身在内部震动,为了自己的存在用无数的瞬间来计数时间呢?”(202)机械学研究的运动仅仅是一种抽象符号,而不是真正的运动。真正的运动是占据一定绵延的不可分割物。而这和我们的自身意识感觉的不可划分性是类似的。两种被感知的截然不同的颜色,他们之间的差别主要来自一段极其狭窄的绵延(这段狭窄的绵延吸收了一个瞬间中发生的不可计数的震动),而如果我们稀释这个绵延,用较缓慢的绵延去感知这两个颜色,我们难道不就能看到两个颜色之间连续的变化吗?认为感觉和运动是完全异质、无法沟通的思想是自乱阵脚的,这意味着预设了两个无法沟通的世界:一个现实的外部世界与我们知觉的内部世界。因为完全异质无法沟通,因此我们的感觉对外部世界的运动仅仅能进行一种极其别扭的、没有实际接触的复制——异质性的前提却导致了同质性的结局。【这个例子很好,按照那种泾渭分明的、静止的异质-同质划分显示出的别扭非常突出。同质性和异质性必须在运动中互相转换的,只有这种情况下异质性才是真正的异质性,而同质性则进化为了容贯性consistency】

运动不仅仅是在外部广延空间中进行的,运动首先是一种震动,是在性质的内部的运动,无限的多样性被收缩进了一个绵延,这个狭窄的绵延拒绝划分。【绵延的收缩就是个体性?】

只要我们涉及了空间,那么我们就能无限划分,但是这种空间仅仅是一种抽象,而这种抽象空间归根结底仅仅是一种拥有无限可划分性的心灵图表mental diagram。而绵延则是不可划分的。【207页对绵延不可划分性的论述论述我没看懂】

绵延有多种多样的节奏,或快或慢,标志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和放松。但是在平时让我们去体会这种不一样的绵延好像是很难的,因为我们已经习惯用一种同质性的时间去替代真正的绵延了。但是实际上我们经常体验,比如说在做梦的时候,很短的时间内好像度过了很久。对于一些收缩程度高于我们的绵延,全部的历史都能收缩在一个很短的时间段内。“简而言之,知觉就是把一个无限稀释存在的漫长时期浓缩成一个具有更多分化契机moment的更强力的生命,这就是对于一段漫长历史的总结。去感知就意味着去固定immobilize。”(208)【这一段有一些难懂。关于不同节奏的绵延,我之前上一节关于德勒兹的课,一位叫做帕特里克的老师给过一个特别的例子。什么叫做体会不一样的绵延?你坐在一张凳子上,这个时候你体会的就是凳子的绵延,它很慢,慢到你不会担心坐空,这是一种很可靠的绵延。你把手往空中挥舞,你体会的就是天空的绵延,它很快,快到你几乎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天空的生成速度将存在远远甩在了后面。我觉得这个例子太唯物了……】

知觉,就是收缩进我的绵延中的一个契机moment。【这里我用契机,参照的是康德的审美四契机。我觉得这里契机比瞬间好,因为之前总是说绵延不可分,我觉得这里比起一个瞬间,强调的更是绵延中的一种异质性。】我的绵延中有不可计数的大量契机。如果我的意识被消除了,那么这个物质宇宙并不会消失,消失了的仅仅是我的绵延,而其它事物的绵延只会缩回自身。

知觉一个对象,一个物象的生产,都是对于一个运动着的连续体的固定,或者说对于一个独特绵延的固定。一个跑步的人,我们将他知觉,我们将他固定成一个物象,但是这个物象是建立在其内部无数的重复和演变之上的。物象仅仅是一种表面上的静止,而在这个表面静止的内部则是无数的内部震动。

从一定意义上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相同的东西,人和人,树与树,石头与石头都各不相同。但是,不相同并不意味着它们之间的绝对独立,在个体之间总是有着一种难以感知的渐变gradation。【D&G的生成系列】是我们的知觉出于实际生活的需要,才对原初的连续性进行了分割。为了进行分割,我们在连续的性质或者说具体的广延性的下方,铺设了一个网,这张网就是同质性空间,提供无限可分割性的图表。操弄着这张网,我们不断地处理着生活的现在。这就是物质的基本法,一种必然性的表达。如果说在行动中是有自由的,那么这种行动仅仅属于这种存在,即可以将自己存在与生成连接在一起,通过将生成变成独特的契机,将物质凝缩成一个反射运动movement of reaction,而这个运动将穿过自然必然性的网。绵延的的张弛就表达了生命的强度,它们决定着知觉能力的强弱和自由的尺度。行动越独立与周围的物质,他们就越自由,他们就越不受物质之流的特定节奏的统治。

同质时空并不是我们官能的基本条件也不是事物的真正性质。它仅仅是一种抽象形式,具备固定化和区分的双重功能,而我们利用它们开展我们的行动,并带来真正的改变。【这里有一个转折,虽然同质时空切断了原初的连续性,但是也正是它们使我们可以进行真正的改变……】我们必须认识到,同质时空并不是为了思辨speculation而建立起来的(像独断论和康德那样),同质时空恰恰是为了生命vitality建立起来的。在独断论和批判哲学之间有第三条道路,这就是把同质时空仅仅当作划分和固定化的手段引入真实之中,其朝向行动而非知识。真正的困难并不在于描述绵延与广延性,因为这两者我们都能直接把握,真正的困难恰恰在于同质时空建构中的一些思路混乱。

实在论和唯心论两者都接受一种双重推论:不同的性质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广延性和纯粹性质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是柏格森则指出,在不同性质之间有着共同的东西,即它们共享着广延性extensity。

知觉之间不存在连续性的说法可以体现在这样一种认识上:视觉与触觉是完全两种不可沟通的异质的知觉。但是知觉并不仅仅是我们身体里某一个单一器官上发生的事情,知觉首先就是与一个被知觉外部客体对象所建立起来的,在知觉和被知觉的对象之间有着非常自然的连续性整体,这就是基本的广延性的体现。我们看见一个对象,那么这个对象、视网膜、神经、大脑都非常自然地构成了一个整体。我们摸到了一个对象,那么这个对象、手部皮肤、神经、大脑也非常自然地构成了一个整体。因此,对这个对象的两种知觉的连接并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那个对象上,通过对象的广延性,我们的两种异质的知觉也被非常自然地连接了起来。【212-217页。这里柏格森的论述比较繁琐,涉及到英国唯心论的触觉理论。我自己发挥了一下总结大概就是这样。】

我们并不是在空间里发现了具体的广延性的(这种广延性体现着多样的可被感知的性质),我们恰恰是把一种抽象的空间塞入了广延性之中。【!!!】“空间不是布置真实运动的场地,恰恰相反,是真实运动将空间布置在了自己的下方。”(217)运动/同质性与感觉/性质/异质性从来不是冲突的,它们通过广延性相互渗透。我们总是把运动封闭在空间里,把感觉封闭在意识里,这样这两个系列就变成平行的,两者之间仅仅有一种神秘的对应关系。但是那个运动所在的空间仅仅是抽象的空间,与真实的运动无关。感觉也从来不在意识中封闭,它必然与外部的客体对象连接,并加入一种真实的运动。直面现实,我们就能发现,在知觉和被知觉的事物之间,在性质和运动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障碍。

本章总结:

知觉的根源在心灵之外,在外部的客体对象之中。纯粹知觉是客观的。但是具体知觉必然和记忆混合在一起,而记忆则会为知觉带来主观性/主体性,这是因为我们的意识将大量不同的契机全部凝缩进了一个单一的直觉中。

我们的知觉看似有着划分的作用,就像物质看似可以划分一样,但是这仅仅是知觉倾向有用行动,倾向实际生活的那一部分。同质时空不是一种现实,而是一种虚构,它并不是横亘在知觉和物质之间的障碍,而仅仅是一张实用的网,铺设在了物质的下面。而当知觉倾向于真实的、纯粹的现实性时,我们就会发现知觉和被知觉的对象实际依然连接在一起。我们恢复了具体广延性的天然的连续性和不可分割性。

身体和灵魂的结合是非常自然的。如果两者无法结合,那仅仅是在哲学上没有认识到具体广延性与抽象空间的差异,把身体当作仅仅属于抽象空间的产物,而非属于具体广延性的东西。并且,漫溢在整个世界中的那种难以感知的渐变gradation被忽视了。当我们倾向于实际行动时,我们的心灵状态则倾向于extension扩展,而这种扩展与灵魂soul的结合毫无问题。精神spirit虽说和物质完全不同,但是它们并不冲突,因为精神就是记忆。当我们停止实际行动时,我们的心灵状态就倾向于tension紧缩【这里不是记忆的收缩contraction,这里强调的是一种心灵状态的转向,从物质的广延性转向精神的内涵性】,把我们的过去和现在收缩在一起以便更好地朝向未来的行动,因为行动就是身体和灵魂结合的最终目的。理解身体和灵魂的结合,因此不能用空间的术语,而必须加入真正时间的维度。【太感人了……读到这里,我感觉到灵魂的存在了literally……非常具体,非常自然,能感到灵魂的存在难道不是一种强力吗?九年义务的唯物主义教育在此彻底失败,太low】

普通二元论的问题就在于它把空间作为出发点。它把物质放在空间中,把感觉放在意识中。然后设置一种身心平行或者前定和谐的概念来解决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普通二元论的二元根本不彻底,没有二元到根基:它把空间-时间这对基本二元中的时间维度彻底遗忘了。柏格森的二元论则从纯粹知觉出发,通过天然的具体广延性打通了主体和对象,并发现了物质和精神的两种绵延:对于物质的绵延进行分析,我们将会看到一个接一个无限接续的契机,而这些契机之间我们能进行推导,每一个契机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同质的;而对于精神,在知觉中体现为记忆,不断地将过去延伸进入现在,表现为一种过程,一种真正的异质性进化。

这么说,精神因此好像又是在空间之外,而物质在空间之内。但是事实上精神通过连接绵延中的契机与物质接触,并也通过这个行动将自己与物质区分了开来,我们是否可以说精神实际上也是行动呢?这种行动与有用性行动不同,它拥有理性,能够反思。生命强度与绵延张力的增长,对外就表现在更强的感觉-运动系统。感觉-运动系统的增强体现在机体具备越来越丰富的运动机制,可以精确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但这仅仅是外部的现象,这一现象体现着一个生命体对于物质有着越来越大的独立性,这就是“独立”的物质性象征。这个生命体从物质流的节奏中解放出来,它对它的过去有着越来越深刻的把握,而这是为了能更加深远地影响未来——这也就是记忆的象征。“因此,在原初物质和能够反思的心灵之间,存在着所有可能的记忆,或者换句话说,其实是一样的,存在着所有程度的自由。”(222)【这里要注意,柏格森最后让精神也变成了一个行动。华莱士·史蒂文斯:“诗歌,心智在行动The poem of the act of the mind”(《现代诗》)】

那么我们是否能在物质和最低程度的自由/记忆之间做出一个不可消除的区分呢?柏格森说,既然我们已经讲了这么多纯粹知觉了,那就让我们再运用一下。纯粹知觉,就是最低程度的心灵,因为这就是没有记忆的心灵,而纯粹知觉(我们之前已经论证过了)它就是物质的一部分。物质没有记忆,它也不会对未来有任何期望。【前方最美唯物论,请想象一块石头】物质并不会记得过去,“这是因为它从不停止地重复着过去,这是因为,屈从于必然性,它展开的一系列时刻中的每一个时刻都和之前的时刻相同,并能从前一个时刻推导出来:因此它的过去实际上从来就在它的现在之中。”过去被物质执行acted,被心灵想象imagined。【这里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从唯心到唯物过渡的如此顺滑优雅……而且仔细想想,其实石头也是自由的,因为比起脆弱的人体要不断在物质流里调整自己,石头在物质流中如此独立坚硬——必然性和自由有什么不能调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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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与概括

1)身体仅仅是行动的工具。身体不提供任何再现representation。大脑不能储存记忆。

2)普通二元论中的问题在于把知觉现象和记忆现象,物理现象和心灵现象仅仅看作对方的复制。我们的感官感受和科学的观察之间好像出现了不可弥合的分割,但是我们却能感觉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所以我们无奈之下只能安排一种武断的平行法则,或者前定和谐。但是这种勉强的解释无法给这两个现象之间提供一个合理的、自然的连接。否定两者之间的自然连接的结果就是牺牲自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可弥合性?这是因为处于我们意识源头的并不是对纯粹思辨的兴趣,而是对行动的要求。我们的知觉和记忆都指向行动。但是记忆和知觉的组合也同时产生了智能,这种智能让生物可以将过去的经验收缩进一个直觉里,用这个直觉去进行更自由的行动。正是在行动这个点上,身体与精神连接在了一起,知觉与记忆连接在了一起,物理与心灵联系在了一起。

3)我的身体是一个物象,被周围许许多多其他的物象包围着,宇宙中遍布着各种有着自己性质的物象。因此,并不是在我的知觉中包含着客体对象,恰恰相反,我的知觉仅仅是遍布着客体对象的宇宙中的一部分。知觉所做的,是从对象的整体中分离出我的身体能够对这些对象采取的行动,并排除那些我无法把握的物象。每一个现实都与意识有关——这是唯心论的观点,这并没有错。但是唯心论仅仅把意识当作是思辨的。但是实际上意识是行动的,在行动中,主观性和客观性的隔阂被打通了,但这决不意味相对性,这恰恰意味着运动的整体绝对性。“意识不是主观的,因为意识比起存在在我的身体里毋宁说是存在在事物里。它也不是相对的,因为‘现象’与‘事物’【现象即知觉,事物即客体对象】的关系并不是外观appearance与现实reality的关系,而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230)而在实在论这边,智能和物质之间被同质空间隔开了。智能似乎只能远远地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把握物质。尽管普通实在论把这种空间当作一种真实,而康德实在论把这种空间当作一种理念,两者都坚持同质性空间这一核心出发点。但是事实上,同质性空间对于物质材料来说并不是先验的,而是后验的;广延性先于空间存在;同质性空间仅仅是为了行动而设立的一张提供无限可分割性的网,将原初连续性根据我们的需要和活动进行划分。通过天然的广延性,一切的人为隔阂都被取消了。在一个连续体之中,其中的行动中心是我们的身体。身体为了满足各种需求,不断地划分这个连续体,从中划分出各种可以施加行动的客体对象。知觉与大脑的关系是行动从潜在到实现的过程。我的知觉就在于我们可以对对象实行的虚拟行动,我们的大脑状态则有关于我们实际开始进行的行动。

4)以上是纯粹知觉,它是完全客观的。但是现实中是不可能有这种纯粹的状态的,知觉必然占据一段绵延,而这段绵延将两个主体性要素引入了其中,即情感affection与记忆。我们的身体是一个特殊的物象,它不是一个几何学上的点,它有一个内部,当外部客体与我的身体的距离为零的时候,我知觉的对象就不仅仅是一个外部客体了,而是外部客体与我的身体的结合体——我知觉我自己!这个时候所有的潜在都转变为实在。情感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被感觉到,这种内在性就构成一种主体性。情感与知觉有着性质上的差别。

5)但是情感与知觉还是与精神无关。精神和记忆有关。“要触及精神的现实,我们必须把我们放在一个点上,在这个点上,个体意识延续过去,并把它保存在一个被过去所丰富的现在之中。因而个体意识就逃脱了必然性的法则,这个必然性的法则规定着:过去必须在现在中仅仅以另外的形式重复自己,并且一切事物都将如此永远流动不息。”(235)

6)记忆不是大脑的一种功能,知觉和记忆之间,不仅仅存在着程度的差别,而是有着性质的差别。大脑损伤造成记忆的消失仅仅是表面现象。记忆失常并不是记忆被删除了,而仅仅是回想官能faculty of remembering的活力vitality在不同程度上减弱了。“认知意味着意识中张力的张力程度degree of tension,这种张力能够在纯粹记忆里捕捉到纯粹回忆,以通过将它们与当前知觉的接触,将它们逐步物质化。”(238)

7)所谓的纯粹记忆到底是什么?这不是一个心理学问题,而是一个形而上学问题。我们如果认为记忆仅仅是被减弱了的知觉,那么我们就会得出以下荒唐的结论:对一个轻微声音的知觉等同于对一个响亮声音的回忆。【接下来是一个难点】“事实上记忆从来都不是从现在向过去的倒退,相反,记忆是从过去向现在的前进。我们总是一下子就把自己放进了过去。我们从一种虚拟状态开始向前,一步一步地,穿越了一系列不同的意识平面,来到了我们的目标,在这里虚拟状态被物质化为实际的知觉,这就是说到达了让这个虚拟状态变成现在,变成活跃状态的点上,到达了我们意识的最高平面,在那里我们的身体脱颖而出。纯粹记忆存在于虚拟状态之中。”(240)【怎么理解“记忆不是现在朝过去的倒退,而是过去向现在的前进”?首先在这一部分开始,柏格森要强调的就是记忆不是一种知觉的逐渐退化,不是现在有了一个强的感受,这个感受变弱,然后逐渐走向过去,成为了一种记忆。感受就是感受,被打了一开始很痛,然后不怎么痛了,这都是实际的,而记忆是虚拟的,我有着很痛的记忆,也有着不怎么痛的记忆,这些都同样虚拟地存在着。记忆应该是一种瞬间的转变,当一个现在变成了过去(或者说记忆)的时候它就直接转化了性质,即从实际变成了虚拟。在虚拟状态中,记忆本身是不会衰退的, “记忆保存自身”(我们不能遗忘柏格森的本体论是以流为基本的,衰退的感觉仅仅是流的一种效果,但那个存在是扎扎实实地发生了并进入了虚拟状态中),于是我们就在虚拟状态中寻找记忆的这个过程,而这里有一个非常奇妙的变形。当我们企图寻找某个记忆的时候,我们的动机是一个现在的、也许是偶然的契机,这个契机让我们想起过去某个事情的一个部分。这个部分吸引了我,于是我想去找到更多的细节。这个时候,这个吸引我的过去,俨然已经变成了我渴望的一个在未来的可能能被找到的东西,它也是虚拟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未来和过去的性质是一样的。对于那个我正在寻找的、虚拟的、过去-未来的复合体,我的位置当然就是过去。而我就是渴望在一个未来的现在(实现点),将这个过去-未来的虚拟给找到、或者说实现出来。我想这大概就是记忆是过去向现在前进的意思吧,或者更简单的说,我们每次“记起”什么东西的时候,难道不就是潜在的过去走进了我们的现实吗?或者再换一种说法,记忆的目标不是沉醉在过去里,记忆的目标恰恰就是过去的复活,过去对现在施加力量。“我们一下子就把自己放进了过去”,这个“一下子at once”德勒兹也有强调,这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跳跃,一种性质的转换,一种将自己浸没在潜在中的跳跃。并且,其实只要想想我们是怎么回忆的就很清楚了,如果要回想一件小时候的事情,我们难道还要先想最近的事然后一步一步倒退回去吗……我们都是直接跳跃到那个事情的附近开始直接寻找的。】

8)记忆,就是精神性的显现。我们置身于心灵与物质的交汇处。在这里出现了智能和身体机制的连接问题,这个问题中的关键概念是联想的现象和普遍理念。联想论的问题就在于它将所有的回忆都放在了同一个平面上,因此无法理解知觉和回忆之间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联系。在行动的平面和记忆的平面之间有无数不同的意识平面,每一个平面都重复着我们整体的经验。如果倾向于获取更多个人经验的回忆,我们就会抑制行动并倾向于回忆的平面,在那里我们扩展平面的表面以获得回忆中更多的细节。如果倾向于行动,那么我们就会抑制回忆,收缩平面以便于行动。记忆的张力决定着它是投入行动还是从行动中抽身。但是我们要记住,联想的的真正根基在于生命,在于生命的有用性vital utility。最初的相似性与毗连性出自对于营养的需要,出自对于生命力的保存。从最初的、习惯的相似性中,我们抽取出了普遍理念,“普遍理念是心灵的一种特定活动,一种介于行动和再现之间的运动movement。”(243)

9)普通二元论里的身体-心灵的对立可以分解为三重对立:非扩展的-被扩展的、性质-数量、自由-必然性。之前对于纯粹知觉和纯粹记忆的考察就是为了解决这三重对立。

A)知觉和物质的对立仅仅是人为的。天然纯粹的真实性就在于具体的广延性concrete extensity。通常所认为的物质的同质性仅仅是一种人为的后验抽象,是为了行动方便而铺展的一张抽象空间的网。在这张网上,物质可以被无限划分。但是只要我们通过纯粹直觉把握天真的广延性,我们就会发现知觉与物质可在广延性中可以毫无阻碍地连接。

B)性质和数量之间的对立也就是异质性意识和同质性运动之间的对立。首先,意识从来不是遗世独立的,意识中的知觉从来就是与外部客体互相渗透的。其次,科学告诉我们有一种同质的、可计算的变化,一些独立的原子仅仅根据这种变化的法则运动。但是事实上,这所有的划分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思辨,而是为了某种行动,而这一些被划分出来的独立个体仅仅是一种后验的工具。并且科学的发展自己都将原子的模型抛弃了。再次,是什么将性质的异质性从运动的同质性中分离出来呢?运动不是同质性的,因为真正的运动并不是附着在某些独立个体上的,真正的运动不是空间中位置改变的相对运动,真正的、具体的运动是整体绵延的绝对运动:“具体的运动,就像意识一样,将自己的过去延伸入现在,能够通过重复自己,改变感觉性质,它已经具备了一些与意识接近的东西,与感觉接近的东西。”(246-247)最后,质和量之间的最终解决在于绵延的节奏,在于绵延的张力。绵延的紧缩将把异质性转化为具体可感的性质;绵延的松弛将把异质性转化为具体可计算的变化。

C)个体意识射向原初的连续体第一道光芒,但是这道光芒并不是为了照亮这个连续体,而仅仅是为了移除障碍。个体从真实的整体中发现了一个虚拟的部分,并最终将这个引起它兴趣的部分分离了出来,它的智能让它做出了选择,这是它含有精神的一面,但是它毫无疑问地享用着自然给它的物质。这就是生命,是最简单的生命,不过即使是最简单的生命,我们也从中看到了自发的、不可预知的运动。有生命的物质的进化在于其功能的不断分化,神经系统的复杂化,运动机制变得越来越灵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处理各种不同的情况,它能够做出越来越多的选择。它对过去越来越有认识,因而也就越来越有力量进行未来的行动。它的生命强度在增长,它绵延中的契机越来越丰富,它能创造出拥有内在不确定性的行动,操弄着多样的材料,越来越容易地穿越必然性的网孔。“因此,无论我们是在时间还是在空间里考察自由,它都深深地根植于必然性,也被必然性所紧密地组织着。精神从物质那里借来了知觉,并以运动的形式利用知觉不断喂养修复着物质,而在这些运动上面,精神已经打上了自身自由的印记。”(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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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总结一下:真的太好了!不夸张地说,读完这本书,是会感觉到自由的。我觉得大家真的可以慢慢消化这一期。别的就不多说了。下一期我应该会做伊利亚德的《神圣与世俗》和《宗教思想史》第一卷。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