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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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期我们的书是法国思想家维希留的《速度与政治》。在开始前和大家分享一个和这本书的主题或多或少相关的小故事。我所生活的城市市中心三面环水,东边是湖,西北两边是河。上上周我和一位朋友驾车前往西边的一处公园里举办的Black Lives Matter黑命攸关集会【我更喜欢的翻译是黑暗生命】。在回家路上我们遇到了困难,因为抗议的持续进行,政府将西北两边的桥梁全部升起。我们试图绕道南边走陆路,但是南边进入市中心的所有关键路口都有国民警卫队和卡车封路。正当我们苦恼地在外围绕圈时,我们注意到前方的车辆突然转向开进了一家White Castle白色城堡快餐连锁店的免下车购餐通道,我们惊喜地发现,这条白色城堡提供的小路竟然是唯一一处被国民警卫队遗漏没有设置封锁的、可以进入市中心的通道。在制衡黑命攸关的大规模封路的紧急时期,是白色城堡的一条隐匿小道提供了我们回家的道路……

《速度与政治》原版1977年出版,没有完整中译本。节目中使用的是Semiotext(e)2006年出版Mark Polizzotti译本。引用的文本就是我潦草地、主观地译的,豆瓣的维希留小组里有位友邻发布了本书的一部分翻译,大家也可以参考一下。现在我们开始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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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之前先解释一下名词。作为核心概念的竞速学dromology是维希留自己发明的,dromos在希腊语里面有赛道、奔跑、竞速的意思。维希留自己对竞速学的定义就是“速度的科学/逻辑”。】

第一部分:竞速制革命The Dromocratic Revolution

第一章:从街道权利到国家权利From Street Right to State Right

组成大众这个概念的不是人口,也不是社会,而是一大堆过路人,是人的流通。革命小分队的理想模型不是来自工厂的生产车间,而是来自街道上,在那里它不再是一个技术机器里的齿轮,而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马达,一个速度的生产者。(29)柏油马路是就是政治领地。对于各式各样的革命团体,占领街道比占领房屋更有意义。1931年,国家社会主义者与柏林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抗时,纳粹军官戈培尔说:“谁征服了街道谁就征服了国家!”戈培尔对纳粹冲锋党的评价:“他们遵守着一个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却在梦中都能背诵的法则。我们必须把这些狂热分子置于运动之中。”这是一种新的大众语言。戈培尔也是德国视听媒介的大力推广者,他说:“宣传必须直接由语言和图像来传达,不能用写作。”因为阅读设置了反思的时间,这一反思的时间将减缓或摧毁大众的动态效率。

比起乡村,革命总是在城市发生吗?维希留认为这一城市与乡村的对立不是很恰当,真正的对立是流通与静止的对立。“城市不过是一个中转站,是轨迹的交汇路径上的一个点,古代的军事斜堤、山脊路、边疆或河岸,在这里观众的目光和载具的位移速度被联系起来。这里只有可居住的流通。”(31)十九世纪的社会主义乌托邦被城市建筑的沉重脚手架遮蔽了视线,模糊了这一事实,即:革命与无产阶级化的人类学根基就是迁徙。在城市作为文化交流之处的光线外表下,它的本质就是一个高速公路立交桥。美好富足的城市好像就是乡下人的朝圣地。街道的景观就是交通,通往美好生活的运动,与中世纪的朝圣没什么两样。街道就是海岸线,通过观察街道我们可以计算预测我们的社会流动。海关就是大坝,过滤与传递迁徙队伍的渗透性力量。“这些是不确定的地方,因为他们位于两种速度的过度处,作为对抗渗透加速度的刹车。”(33)下水道不仅仅是城市的一部分,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大型下水道。

当最初的野兽最终都变成了负担重物牲畜与驮兽,最初的无产阶级也遭遇了相同的下场。Saint Hilaire说 :“驯化动物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们习惯于在人类居住地的附近生活和繁衍。”(34)资产阶级的阶级特征和权力并不来自于商业与工业,而是来自于他们生产出的并持有的“固定居住地”的社会货币价值,与这一固定居住地作为城市堡垒提供的安全保障。

古代碉堡和中世纪欧洲碉堡的区别在于,后者的建筑组织,它的沟渠、高墙、抛物线使得战斗可以无限期延长。灭绝战争要尽量避免,要通过空间组织让敌人被打散,调控并调动攻击者的毁灭性能量。资产阶级的力量比起经济更体现在军事上——他们拥有的是要塞城镇:非移动的大型机器。这一城市机器的阶级功能就在于将古代血腥、直接的社会斗争无限期延长。【胜负无法分出,阶级变迁就完全不可能】(36)

城市就是重要战略地点,这就是它被建造起来的条件。城市就是碉堡。资本主义的天赋就在于保持围城状态state of siege的永久性。【围城siege就是指攻城战,久攻不下的僵局状态】但是保持这种永久性的条件不是静止而是运动,“防御工事的目标不是阻碍敌人,而是去支配甚至说促进他们的运动。”“防御的艺术在于持续的变形……静止就是死亡。”(38)

现代城市就是中世纪碉堡的供电版。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就在于将城市的围城状态扩张到全国的领土。一个这样的过程:城市机器-国家机器-星球机器。国家的政治权力只有在次要意义上说才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权力。国家的政治权力首先就是警察,是治安,换言之道路管理,“因为自资产阶级革命爆发以来,政治话语无非是一系列或多或少有意识地重复旧的公社围城术,将社会秩序与交通(人、货)控制混为一谈,将革命、反抗与堵车、违章停车、连环撞车混为一谈。”(39)极权主义的兴起与国家对于大众流通的控制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不论他们的意识形态是什么样的,每一种极权主义政权的角色就是将警察和军队与政治性流通发生关系。(41)

十七世纪后的工程师崇拜根源:战争艺术被一种城市几何学取代。(41-42)

“革命是运动,但是运动不是一场革命。政治就是换挡,而革命就是超速:战争‘作为政治以其他手段的延续’,将会被被警察以更快速度追赶其它车辆的景象所取代。”(43)“法国大革命之后,所有的公路都归国有。”(45)

巴黎的无套裤汉是一群竞速狂dromomaniacs,在大革命之前走上巴黎路面的“恐怖信使”,这些狂热的政治激进分子是恐怖的后勤学代理,是警察的一员,他们指控、拘捕嫌疑份子,监视乡邻和建筑物,控制商品的拱给、流通、价格……1793年他们被吸收进法国内政军,而在第二年他们的领导者就被处决,就像纳粹的冲锋党的指挥官在长岛之夜被处决一样。

国歌就是战场上的公路之歌,它调节着行军的力学。作家普米埃斯:“歌曲是一种强有力的革命工具,马赛曲给群众充上了电……”(46)它将人们推向战场,“向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步兵如何战胜炮兵?在炮兵装弹的短暂间歇中冲刺到那杀掉他。他越快奔向可能造成他死亡的机器,就越有可能得救。新型战争中,速度就是被拯救(节省saved)的时间,因为这时间就是从死亡手中抢回来的人类时间。“拯救不再被逃跑保证,安全就是奔向你的死亡并杀死你的死亡。安全就在进攻之中,因为新型的弹道载具使得逃跑失去意义。”(47)

纳粹冲锋队对竞速狂的动员让它们占领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一条又一条街道。但是在完成“革命”之后【长刀之夜中冲锋党被希特勒清算】,国家社会主义的马达换上了一批看上去普通的司机——中下层阶级行政人员。国家社会主义者的闪击战让军事前线这个概念过时了,现在只有道路,快速的道路。前线不过是被道路贯穿的战争等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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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从公路权利到国家权利From Highway Right to State Right

纳粹政府一获得权力就开始给德国无产者提供体育sport和交通transport。“不再有暴动,不需要镇压。把街道清空,为所有人提供高速公路就足够了。这就是大众汽车公司的政治目标,一次重要的全民公决,希特勒在一辆大众车都还没生产出来的时候就说服了十七万市民去购买。”(49)

美国政府如何度过三十年代的经济危机的?不是靠对暴动的镇压,而是汽车的大规模生产与道路的修建。交通革命通过改造消费者的需求塑造了市民的生活方式。万尼瓦尔·布什:“每一个街角的车库,每一个电台俱乐部,都是一个训练中心。当测试来临,这些训练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操作战争机器的训练。”(51)

三八革命又三个部分组成:八小时工作+八小时睡眠+八小时休闲。维希留指出这八小时休闲的真正含义:带薪休假。带薪休假仅仅是一场通往旅馆、营地(军营?)的交通革命,而不是一场幸福革命。

1789年法国大革命声称是对屈从屈服的反抗,反抗的是由封建农奴制为代表的、对运动的限制,反抗的是使人只能囿于一个固定地点的武断限制。但是这一对“限制运动”的反抗,摇身一变就可以变成一种“强迫运动”——“运动的专政”取代了革命早先要求的“运动的自由”。现代国家并不是伴随着暴力的积累出现的,而是伴随着移动的积累而出现的。“1789年7月14日,攻占巴士底狱是巴黎人民犯的一个典型福柯式错误:作为最著名的监狱符号的巴士底狱已经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堡垒,造反者惊讶地发现在重重围墙后没有谁在等待着他们去解放。”(53)

资产阶级革命后出现了两种无产者:在公路上行军的军事无产者;在国家领土的工厂内工作的、作为后勤的工业无产者。资产阶级革命将这两种无产者分配给了资产阶级中的两个部分:商业资产阶级利用后者的生产性运动来赚钱,军事阶级利用前者的破坏性运动获得进攻的力量。(54)

封闭的资产阶级的衰败伴随着作为生产性大众的工业无产者的减少和国家的军事无产化的扩张。“比如,马克思主义国家,首先就是作为机动功能的专政出现的,一种非常仔细地编码与利用每一种大众运动的极权主义。”(54)例子:作为资产阶级革命对立面的柬埔寨革命。红色高棉的悲剧就是资产阶级围城状态崩溃的悲剧性结局。

越南战争结束后,共产主义越南也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无产动员”。“无价值”的妓女与黑市商人被要求加入后勤学修复中(道路、铁路、桥梁修建)。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被要求表现出被解放的样子——对身体的入室抢劫。“无产阶级专政作为行动(动作)的专政在极权主义国家的大型节日中巨大体量的人群运动所揭示……千万个体同时汇集成某种几何形状,和军事演练没什么两样……这些革命激进分子在这一刻变成了导师毛和斯大林身体的一部分。”(55)

劳改营是唯物主义的绝对形式。一切精神异见者不是通过美国那样的心理治疗来解决,而是通过身体的劳动改造。“没有什么意见的犯罪了,只有姿势的犯罪。”(56)身体的罪就是没有跟上全体人员演练速度的罪过。每一件事对于身体都应该是集体体育锻炼的机会。维希留竟然在导师毛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文化大革命中……这位诗人所渴望的文明革命难道就是被简化成集体体操的人们与那些和一百年前巴黎公社一样的、北京墙上的大字报吗?”(56)政治革命最终完结于警察功能的再分配。

“卡斯特罗用他脏兮兮的游击队服装换来了皮诺切特的制服,勃列日涅夫穿的像一个元帅,世界上每一个社会主义大看台上那些穿着过度装饰的军事领袖告诉我们:掌控生产性行动的终极资本家,真正的行动专制者,就是他们。不是那些含糊的哲学家和意识形态家,是他们,让作为政治概念的‘运动中的国家’在1789年诞生——军事无产阶级的大众,与工业大炮和战争机器的扩散一齐变成了射向十九世纪的导弹。”(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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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竞速学进程Dromological Progress

第一章:从空间权利到国家权利From Space Right to State Right

战争对于不同空间秩序的探索:陆地、海洋、天空。如何不战而胜?在海军领域的答案就是:“存在舰队【fleet in being海军战略理论,指一支海军舰队对某一片海域施加影响力,但从来不离开其主要港口一旦离开港口,这支舰队就有可能在海战中被消灭,而不再能影响敌人的决策;但如果其一直停留在海港之内,敌人就不得不为了防备它而部署军事力量、甚至改变战略决策。存在舰队理论通常由在制海权争夺中较劣势的一方使用,是一种削弱敌人对特定海域控制力的手段,而不是主动夺取制海权的手段】是后勤将战略发挥到极致,是看不见的身体的运动艺术;它是一支看不见的舰队在海洋中的永久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发动攻击,通过创造一个全球不安全区来消灭敌人的权力意志,在这个不安全区中,敌人将无法再有把握地做决定,无法再有把握的去渴望,换言之,去胜利。”(62)取消胜利就是最大的胜利。不是一场斗争让人绝望,而是让延长的绝望在敌人中弥漫导致他们无法斗争。“恐惧是残忍的刺杀:它不杀,但是让你不能活。”(63)

经济自由主义是资产阶级的两栖进化。资产阶级把海洋变成了举行的后勤学营地,非移动的大型机器获把无产者转化为它的航海引擎。(64)

“公海曾经被用来补偿大陆上各种社会、宗教、道德限制,补偿每一种经济和政治的压迫、甚至是土地重力的物理法则的累赘。”(65)但是制海权很快变成了犯罪权和暴力权。在海上,连国家变得有名无实:“国家只是在宣称这些实际上是精于航海的商人工程师的产品是自己的。”(66)帝国的暴力变成了精密的计时。一件轶事:维希留说一位名叫Laffitte海盗赞助出版了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我搜索了一下发现两人时间并不能对上,不知道维希留是从哪看来的】。马克思:“工人没有祖国……必须隔断把工人束缚在土地上的脐带。”维希留把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蒲鲁东及其跟随者的批判与科尔伯特将军指责法国在殖民技术上的落后相比较。后者指责法国囿于陆地上的快乐,没有全力发展全能海洋舰队,导致其殖民效率的低下。而前者的社会乌托邦比起出自阶级对立,毋宁说是出自对于土地的憎恨。马克思难道不是被埋葬在那个海军帝国吗?

存在舰队宣告了胜利的根据点已经从土地上转移到了时间里。这一概念也可以应用在大众战争popular war中。外延土地/领地开始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军队在社会中的内在扩散——“军民鱼水情”与存在舰队的关系不容忽视。

“在西方历史上,我们对这种从海洋元素的自然的生机主义(人们在其中可以轻松地举起、排开、滑行重物的发动机)向必然的技术生机主义转移的时刻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那个当技术运输体像进化论中那未完成的生命体一样离开海洋,爬出原来的环境,成为两栖动物的时刻。”(68)速度是一个没有内容的概念【速度是纯形式的?】。意大利未来主义的马里内蒂认为赛车代表着和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完全对立的美学,维希留认为实际上两者是一样的——一种交通运输引擎的美学。制海权上岸就成了现代国家的道路权,现代国家以此成为极权主义国家。

可携带的、实体的金银财宝逐渐被信用和契约取代了,财富状态的变化导致战争在经济上好像是捞不到好处的,征服者会因此失望吗?维希留认为不会,因为这一变化体现在世界经济的速度变化,计算单位从原先的可移动单位(可携带的金银财宝)变成了时间性单位——现在的战争是争抢时间的战争了。英国凭借其存在舰队的武力威慑,得以专心率先发展成第一个工业化国家,使一种技术优越感逐渐变成了一种总体优越感。因此,“事实上没有什么工业革命,只有竞速制度的革命;没有民主制度democracy,只有竞速制度dromocracy;没有战略学,只有竞速学。”(69)西方技术进步主义一从海洋中现身,实体的财富就开始瓦解。“速度,作为竞速学进程的本质,毁灭了进程这个概念本身;是时间战争的永恒性创造了总体和平,一种精疲力竭的和平。”(69)

军备竞赛体现了这种所谓“进程被毁灭”的“废墟系统”。速度的阈限持续地收缩:对越来越快的引擎的需求和开发导致引擎往往还没被使用就已经过时了——产品在被投入使用之前就报废了。有钱人从物质积累和生产的重量中被解放出来,他们就真正地获得了他们的载具力量,他们最大化的动力学效率。“西方人人口少,但是他们出现地更快——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强大且有统治力。”(70)

竞速制度的实现将毁灭人性的多样性。世界上将只有两种人口了:希望着人口——那些还能希望的、还有可能去实现他们的决定、项目、无限的未来的人;绝望人口——被他们的落后的科技载具限制住,只能被困在一个有限世界中的人。

认识-权力knowing-power,或者说权力-知识power-knowledge,将被移动-权力moving-power所取代。一种新型研究是研究趋势tendency的,是研究流体的。就像法国军事学院不再教授地理学,警察局开始研究所谓的“犯罪统计学”。

“对中国的领导人来说,从武装的人口中提取出纯粹科技的、军事的要素就是首要的政治决定……阶级斗争被科技体斗争取代了,这一科技体的依据就是其军事意义上的动力学效率。”(70-71)【5G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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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可行战争

【标题的英译是Practical War。这里Practical的翻译我采用了维希留小组“哥本哈根的雪”的翻的“可行”,我觉得很可行!】

克劳塞维茨依然想要在绝对战争absolute war和总体战争total war之间划一条分界线。【前者强调战争毁灭性的一面,后者强调战争无处不在的一面】总体战争意味着“世界被一群军事工程师重新分配了,一整个地球就像一大块斜堤,一个未来战场的基层结构。”(74)军队在这个总体战场上再也没有简单的进入或者离开了。

战争变成了以损耗为主题的战争。新型的工业战争中,出现了一个新工作,即理性评估军队的损耗。这一份工作很难做,因为如此快速的消耗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见过。“人的消失、材料的、城市的、景观的消失,无止尽的弹药、人力的消耗。”(76)精致的战略战术逐渐变得不再重要,需要考虑的重点是手榴弹的消耗、生产的问题、战备供应的平衡和评估。一个新名词——可行战争——被投入使用,战争被描述为便捷的,便于开展的……

资产阶级曾经幻想可以把绝对的暴力限制在战场中,事实上战争已经渗透进入了人类时间——损耗的战争就是时间战争。军事无产阶级在炮火中瞬间成为损耗的部分,变成了不能动的尸体。为了限制损耗并解决这一“不能动”的问题,坦克被发明出来。有了坦克,战争便得容易开展。有了坦克,地面不复存在。“与其叫它全地形载具,不如叫它无地形载具……它翻过路堤,碾过树木,穿越泥沼,撕裂灌木和墙体,粉碎大门。它逃离了老旧的线形道路铁轨的轨迹。它为速度与暴力提供了全新的几何学。坦克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部机动车了,它自己同时是导弹和导弹发射器,与此同时还是无线电报传播器……死亡杀死死亡,坦克无惧机枪。”(78)军事无产阶级从此不再需要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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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竞速制社会Dromocratic Society

第一章:无能力身体Unable Bodies

整形外科与假肢技术是从战争中诞生的。德国军队对于残疾人的利用令人惊叹:“聋子在重型火炮的部队里服役,驼背则在机动车部队里服役……”(83)运动的专制就体现在对无能力身体的开发上。

马里内蒂提出超人overman就是超嫁接over-grafted的艺术。未来主义的根基毫无疑问就是战争与速度。但是真正盘踞在钢铁框架中的不是这些猎奇战争感官的富家子弟,而是无产阶级士兵的双重-无能力身体。“一直以来都被剥夺意志的他【意志上的第一重无能力】,现在甚至需要载具的假肢作为他的物理助力【身体上的第二重无能力】,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历史任务,即攻击。”(84)

可行战争将进攻分为两个阶段【快速阶段与慢速阶段】。慢速阶段是对未来战场的基础设施建设:铁路、基站、道路、逃生通道、避难所……“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威慑deterrence的雏形:为了更好的轨迹减弱我们的力量,用我们的生命换取生存。”(85)这一部分的进攻不是针对某个指定的敌人的,而是针对世界的、针对人类本性的无差别永久打击。动植物的毁灭是更残酷毁灭的缓慢铺垫。这就是消耗的战争的阶段。

经济战争就是这一消耗的战争,就是与另一阶段,即快速的毁灭性战争相对应的的慢速阶段。这就是永远弥漫在非战斗中的,作为阶级力量的军事力量。美国在越南战争和核僵局中的外延性扩张extensive growth的失败,被其以美元政治为标志的、军事力量的集约性扩张intensive growth所弥补。从越南撤退的美国,马上把敌人变成了自己的最大客户。

这也是雅典的战略。希腊人发现自己在军事扩张上重重受阻:蛮族已经学会了如何军事化组织,其它的卫星殖民国已经用希腊政治的方式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正是在这个点上,雅典放弃了它外延的(快速)渗透,转而采用了集约的(慢速)的渗透系统,外部的军事介入被一种内部的经济改革取代了(农业改革,城市化,工坊和工厂的建立……)”(87)雅典的货币流入地中海,震颤了所有大城市的经济,交换的膨胀对其他地区是致命的——比如说斯巴达的平衡系统。斯巴达和雅典采取完全相反的系统。斯巴达人拒绝历史。斯巴达人拒绝运动。在别的雅典城市走向海洋时,斯巴达则走向希腊的中心驻扎。斯巴达显得像是在逃避自己的武力带来的胜利果实。而的确正是当斯巴达通过自己的军事力量战胜了雅典后,它们自身的完美就被破坏了。普鲁塔克:“金银流入了斯巴达,因此发生了腐败。”(88)军队无法做到的,让经济战来做。

历史的进程的速度就是它的武器系统的速度。维希留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历史的创造是什么?黑格尔抱怨李维对战争的重复抽象描述,维希留认为这是很滑稽的,因为所谓“历史的”内容事实上就是这样的一种抽象大公报。“通过重复,偶然性被消灭了,理性就变成了这些故事里的战争机器,通过大量繁殖这些故事来部署自己的武力。”(90)与火炮、军事监管系统一道成为国家系统的历史语言,从比较性的comparative变成了肯定性的positive,换言之,历史语言因此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强度”。

但是作为武力的“强力might”在我们的时代已经不再能够制造权利right了,现在的问题是“入侵invasion”,是入侵的力量。“对于竞速制度的国家,对于土地的掌握就是对于维度dimensions的掌握。”(92)维希留要求我们区分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殖民者与地主——即殖民者的入侵所代表的对土地的掌握mastery over the earth,与本地人的土地所有权ownership。“这是不可抹去的二分法,其根植于入侵的本质(即:运动-权力)与地主(或者静止的工人-生产者)的对运动的无能力,无法移动自己,始终受困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是定居者的地理学和过路人的地理学之间的区别……一切水落石出了:军事国家总是在路上,地籍税的支付是由被覆盖的米数所决定的,是那些可防御的地方,即可由军队、由骑兵部队,由那些‘富裕的人’提供防御的区域。”(92)渗透体现在殖民者对地区透明度的要求。“土丘堆叠起来,城堡塔楼被建立,这就是对于所谓‘对于维度的掌握’的回答,塔楼提供的是视角,是那个在那个‘无处不在’的‘固定点’上的凝视的几何学,从前属于骑士的路线和视角被取代了。”(93)塔楼为入侵者所提供的就是对于社会环境的持续视野。“比起将自己依附于出身或财富的偶然性,社会特权正是建立在视野的选择上,在这个相对位置上,一个人可以占领、组织,在这个空间里主导运动的轨迹、交流的关键,河流、海洋、道路、桥梁……”(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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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在生物载具中停泊The Boarding of Metabolic Vehicles

进攻的外延阶段要求快速死亡,其集约阶段则带来慢性死亡。总体战中,一切都是前线,不仅有物理前线,还有精神前线。竞速学进程区分了两种灵魂:一种是脆弱的,完全依靠自己的环境的;还有一种是强力,因为它能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mana【与环境息息相关的魔法能量】解域deterritorialized,使其独立于环境。

什么是战争?克劳塞维茨的回答:“战争就是一种迫使敌人根据我们的意志行动的武力。”战争必须和意志的问题一起考虑。战争的一个目标就是生产没有意志的身体。奴隶、童工、集中营、古拉格……维希留提醒我们,古拉格和集中营不能被当作一个封闭的、静止的现象来思考。自古以来,无产阶级的牲畜化、引擎化是一场永不停息的后勤学运动。

“中世纪的要塞用作为战争机器运作的必要条件的、永久的社会拒绝取代了初民的欢迎与古代的好客。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中,法律意义上的镇压意味着强迫离开,换言之,作为失去身份的解域化。”(99)中世纪的多余/低端人口消失在了义务的obligatory旅行运动中:危机重重的朝圣、儿童十字军、流浪汉的迁徙……

但是从十二世纪开始,货币媒介的影响开始增长,中世纪的政治与军事的平衡状态被终结了。传统的系统中骑士的收入来自俸禄【土地、粮食、税收等】,后来酬金就变成了薪水【工资】。【这里英语原文是The traditional ost-system is accompanied by remunerations. Knights soon receive wage. 法语里是le systèm d’ost。我不知道这个ost系统到底是什么,我自己猜了一下就把remuneration翻译成俸禄,即比较多样化的收入,wage就是薪水,就是现代的、单一的钱的收入】雇佣制度变成了主流和常态。失去了土地的骑士开始与一切无产阶级(失业者、强盗、无家可归者)一样在大地上流窜。“在移民的轨迹旁边,就是军事无产化的道路。”(102)军营与诊所并排建立,性病和伤风造成的士兵死亡比战争中死亡得还多。

无产阶级的反抗往往是徒劳的。在起义占领雇主的堡垒后,他们的要求仅仅是雇主支付他们应该获得的薪水,然后竟然就被心甘情愿地再次发配回路上。这样的反抗只是促成了统治阶级从传统的奴隶主向更体面的雇主的转变。军队直接以保护百姓的名义开始向百姓收税来供养自己。

有关税收的一个弹眼落睛实例:法国商人雅克·柯尔如何管理盐税的?通过统计作为牲畜的工人-生产者的动物身体的耗盐量——这是确确实实的工人的汗水啊!是他们汗水的价格,劳动时候身体的耗盐量是休息时候身体的五倍。甘地领导的反对英政府的盐税政策的食盐长征就是反对“西方入侵者对被殖民者施加的经济暴力和慢性死亡。”(106)

灵魂不能先于自己的身体-载具存在,但是理性,或者说科学理性,可以远程(空间意义和时间意义上)在一具非自身的身体上进行活动。“动物的、领地的、植物的身体,没有意志的身体,甚至还没出生的身体,都变成了技术身体活技术物件。这就是真正的社会统治,那引擎的牲口簿。纯种马不再能够自己奔跑,多亏了作为驾驶舱的马鞍和油门的马刺,现在它只能被骑手骑……”【“假若真是印第安人了,马上准备好,骑上飞奔的骏马,在空中斜着身子,不断为马蹄下颤抖的地面而战栗片刻,直至放弃马刺,因为没有马刺,直至扔掉缰绳,因为没有缰绳,刚一看出眼前是一片割得很平整的原野,马已身首异处。”——卡夫卡《渴望成为印第安人》】

“身体是一栋空房子,如果不小心,就会有令人不安的房客经过——这栋房子最好尽可能让人不舒服。直到今天,心理分析师还在实践意义上实现这些信仰,通过宣称把无意识带回合理的有意识表达。但是比起空房子,这些身体更是生物载具metabolic vehicle……外来的‘智能’飘入这些空荡荡的身体,要求它完成相应的姿势……符合理性的占有,在生物载具上的停泊就是一种海盗行为。”(109)

爱情可能是灵魂最后的诗意显现。但是“对性行为的粗暴揭露——性教育或色情电影——作为一种技术性‘启蒙’是另一种在‘无知’身体上的停泊,这是社会体操gymnasium那合逻辑的下一步:著名的健身文化,‘瑞典风格’【一种比较轻量的健身风格】,被现代的公路与性的混合体取代了,身体被随机地扔到一块;很快就会遗忘的性交;汽车、摩托车被偷、被强奸、被遗弃。”(110)这里的汽车和摩托车也是隐喻意义上的:【前方厌女警告】“男人是女人的第一个乘客,不仅仅是在出生的意义上,也在他们性关系的意义上……用Sameul Butler的话说,女人就是男人找到的再生产自己的方式,换言之,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在这个意义上,女人就是这样一个物种——第一个交通运输的手段,是交通运输中第一台载具。”(173)

僧兵就是极佳的导体,他自愿的抛弃自己,沉默、贞洁、服从,最后成为了上帝/理性/道的完美载具。【在屠杀中达到无我的僧兵。南京大屠杀中的日本僧侣 】“我们都知道修道院主义与其说是宗教发明不如说是军事发明。”(110)

犹太-基督教传统中有记载的第一场谋杀导致了该隐成为了第一个大陆上的【军事无产阶级】游荡者,后来,他建了一座以他儿子的名字为名的城。“一个被解域的农夫,第一个杀人犯很快就变成了一位城市的建造者。”(111)

伟大的征服者的心事:亚历山大希望自己能永远前进,担心自己会抵达一个极限因而失去他渗透的权能。腓特烈二世宣称“去胜利就是去前进”。拿破仑说他想去寻找而不是占有。“一切伟大都在于进攻,在于借用距离的维度。”(113)入侵渴望的不是领土而是无限。“入侵者的表现与他那运动员的一面相似,与那些奥运冠军相似。那些奥运冠军的纪录一开始以小时计算,后来以分钟计算,再后来以秒计算,再再后来以毫秒来计算。他们表现得越好(他们变得越快),他们的进步就显得越来越微不足道,直到这些进步只能被电子学所捕捉。有一天,冠军将会消失在自己记录的极限之中,就像他已经消失在了作为一个物体生物学操纵中,这些生物学操纵与提供给绝症病人的人工辅助生存没什么区别。”(114)

维希留最后提到,在生物载具向科技载具发展的交接点上,那第一台蒸汽汽车喘着粗气,那是生命体的机动-能量最后的符号学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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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无产者的终结The End of the Proletariat

安德烈·马劳:“在无产阶级起义的时候最好有别人控制着他们的火力。如果他们将两个坦克营甩在你的脸上,那无产阶级革命就等于白干了。”

维希留概括了竞速学进程的五个阶段:1)在没有技术载具的社会里,女性扮演着后勤配偶、战争之母、卡车的角色;2)在一切无灵魂的生物身体上无差别停泊;3)速度帝国和技术载具的出现;4)生物载具被科技载具全面击败;5)无产阶级专政的终结和在时间战争中的历史的终结。

工人阶级的无产化仅仅是军事化形式中的一种,一种暂时的形式。“军事阶级为了保证无产者依然在其控制之中,因此允许无产者获得一种占领、颠覆资产阶级堡垒的幻象。但是实际上资产阶级堡垒早就毁灭了,被大众传媒(广播、电话、电视)给全方位刺穿了,也被它之前的支持者以总体战的反城市战略给毁灭了。”(116)世界范围内的军工国家的后勤学部署已经铺展开来后,工人阶级发现,他们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资本家青睐和追捧的对象。

这些问题不能单单从经济角度解释,维希留认为我们必须利用一种竞速学的军事哲学视角来考察这些问题。“核武器已经合逻辑地修正了全世界国家的政治构造,‘我们必须意识到核武器已经成为了修改我们实际宪法的宪法权利’……政治决断的速度取决于对于向量vector的掌握:如何运输炸弹?多快?炸弹是政治的,并不是因为它的爆炸永远不应该发生,而是因为它带来的军事监视系统的终极形式。”(118-119)

“军事阶级与它的资产阶级合伙人越走越远了,它渐渐放弃了街道与高速公路——这些过时的向量,转向了对中小型企业收取保护费……军事无产者的工作就是维持公路、机场的治安,在街道上清扫垃圾、提供远程电通讯的服务、反对环境污染、保护考古研究地址或癌症研究、组织运动和文化展会【城管】……在一个充满威胁的社会宇宙中,人类社会中犯罪分子的泛滥使得军队似乎是一种保护性力量,是躲避各种颠覆性风险的避难所。军队认为 ‘反军国主义分子’极其幼稚,因为他们缺乏对自己动态力量的信息和静态分析。”(121)

“军队坚持要重新获得行动的自主权,坚持将自己重新定义为能够安全有序地承担最多的——甚至是全部的民防和军防任务的公共服务机构,即发展这些作为平行举措的社区和工业事业。”(124)巴尔扎克认为“秘密警察”这一发明是他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社会革命,从此“军事暴力不再必要从外部、从军人的制服上呈现为可见的,而是内含与监控和举报的精致系统中。”(124)这就是对社会体的秘密入侵,它的目标在于通过军队的武力剥削国家的原材料(工业、经济、人口、文化、科学、政治、道德……)“从此以后,社会渗透与令人目眩的军事渗透技巧连接在一起,每一次载具革命都消除了军队与文明的界限。”(125)

维希留告诉我们,要理解竞速社会的建立,阅读任何所谓社会学作品都不如阅读“黑人法令”【南北战争后,南部各州颁布的歧视黑人的法律】。“直到1848年前,殖民地法律中黑人都被当作家具——黑人首先就是一件可以移动的商品。他的法律存在仅仅是他作为一件可移动的家具furniture的功能,他所服从的运输的功能。”(125)美国系统对信息本身和传递信息的方式的理解是非常独特的。它对信息的内容并不是很在意,而传递信息的中介与工具是美国人要考虑的头等大事。媒体是美国最有权势的工具。为什么这片所谓“自由土地”上还有古老的种族主义?因为媒体就是以隔离为燃料的运载工具。“正是隔离保障了媒体的系统霸权,美国国家权威的本质就在于此。”(126)【不能仅仅思考简单的压迫-被压迫关系,而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即对竞速和媒介的理解,导致了美国的状态】“与其说是物品的消费创造了市场不如说是运输的向量创造了市场。”(127)

美国流行文化中的有关身体与灵魂的科技是一个复杂现象。“没有灵魂的身体,就是由技术假肢辅佐的身体。”上世纪二十年代美国对国内市场进行的大型意识形态倾销制造出了一个个“无底洞型消费品接收装置”。法国人维希留嘲讽美国货:“敞亮光鲜、设备齐全的厨房里,除了三明治和罐装食品,竟然什么其它的也煮不出来。”(128)美国人认为通过这些技术假肢(家用机器人、心理医生、时髦轿车)就能使得人们生活得更舒适,与之相比社会福利算得了什么呢?不过这“舒适的政治politics of comfort”很快就被社会身份的政治取代了。品味、个性、姿势、小癖好……所有的都被广播,又被埋葬在广告信息中。而这一阶段的政治对应部分是麦卡锡主义的反美猎巫。美式的社会安全感和身份感让美国人迈向无产阶级警察又更近了一步。

集约式渗透要耗费漫长的时间,而物理的进攻现在只需要几分钟。无产阶级士兵形成了强有力的人群,这一人群就是一台台可运动的机器,被战争企业家操纵着。【前方厌女警告】对于战争企业家,这些无产阶级士兵群“就是他的女人,然后是他的座驾:他们帮助他前进,在他胯下死去或者导致他自己的死亡。军队——曾是劳动的,现在是拥有着无产阶级的动能、无限的、自我增殖的——把横跨在他身上的历史向导,指挥和鼓舞他的运动的战争首领——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导师毛——带入时间与空间之中。”(131)!!!一言以蔽之,革命的工人,就是慢速战争和快速战争的动力学裂隙中的填充物。工人和士兵共享同一具身体。

纳粹是怎么开始的?一开始是以人道主义援助的方式向德国的失业劳工提供工作——这就是集中营的历史起源。法西斯是两个阶级(贵族/军事阶级/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妥协的下场。1928年劳动变成了强制性的。1934年劳动营变成了拘留营,后来就变成了集中营、死亡营。让我们记住“劳动带来自由”。

法西斯只有在它成为完全的竞速政体式才是极权主义的。“‘战略要地’的意义就是指欧洲地理的全部消失,成为一个区域——一片没有任何质量的沙漠,被一个‘社会’组织扩展,以速度等级制的要求来打造其功能。”(133)“体育运动中的基本原则——时间和空间中的倒计时——就是朝向‘绝对伟大’的冲刺的戏剧化。军队的冲锋是从缓慢的几何学式的阅兵开始的,然后持续加速。这具身体将要发起最后的冲锋。”(134)日本的神风特工队是速度体的终极隐喻:他与他的载具-武器一道,在速度的高潮中,在爆炸的火焰中消失。有人担心,法西斯会重生吗?维希留说法西斯从来没死,根本谈不上重生。法西斯的内核是西方的竞速制社会。“法西斯主义之所以有生命力,是因为总体战争,然后是总体和平,已经使伟大的国家机构的总部(军队、生产力量)参与了一个新的时空过程,并使历史宇宙处于一个康德世界。我们面临的已经不是在时间或空间中的某一个具体的历史性的问题,而是我们在什么样的时间和空间里的问题。”(135)

维希留最后认为竞速制军事组织的本体论根基与一种极权的历史解释脱不了干系。“简而言之,组成战争的可传导性(在时间和空间上设计的一致计划,可以通过重复的方式强加给敌人)不是工具,而是历史的极权主义语言的起源。这种语言是欧洲国家,然后是世界国家的相互努力,走向对外战争或内战的绝对本质(速度),从而使世界历史被西方军事智慧绝对地接管了。那么,纯粹的历史,只是纯粹的战略推进对地形的转化。它的权力既是领先的又是最终的,历史学家就是时间战争中的一位队长。”(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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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对安全的消费The Consumption of Security

“西方社会所称的革命从来都不是人民领衔的,军事机构才是其主导因素。经济自由主义仅仅就是渗透速度的秩序的多元化。西方始终用其多样的后勤等级制(logistical hierarchy),一个将国家财富投资在汽车,旅行,电影,表演艺术等事物上的乌托邦,来对抗被裙褶包围的资产阶级沉重模型和马克思主义动员(mobil-machung)(明显有计划地控制商品、人、想法的运动)的单一纲领。”(136)

战争中,旧时代的围城状态一去不复返了。比如贝鲁特【黎巴嫩的首都】陷入了一种无目的的,永久性紧急状态。其中,为了保护自己,“参战者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就像抢劫团伙的一员。他们甚至不想被他们的邻居和社交伙伴所认出。”(137)

安全现在变成了世界上的头号商品。“政府正在尝试通过一种全新的一致性需求再创造一种联合/工会(Union),就像大众媒体幻觉似地创造对于车辆,冰箱等的需求。我们将看到一种对于共同的危机感/不安全感的创造,其将导致一种新型的消费,对于保护的消费,而这种对于保护的消费将日益走上台前并成为整个商品交易系统的目标……对于安全的需求的不可分割的宣传已经组成了一副民众的新肖像——!!!不再是那个通过消费来使国家富裕的民众,而是最先在安全/安全感中投入最多,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最终花越来越多的钱而消费越来越少的东西的民众……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其看上去的那么矛盾。资本主义社会始终都紧紧地将政治与远离恐惧的自由、社会安全/安全感与消费和舒适捆绑在一起。”(139-140)

对于安全/安全感的需求的操作拥有不同的方式。“自古代以来,贵金属,金本位制,始终体现出一种‘避险价值(refuge value)’,一种对于焦虑的缓解,因此是一种个体安全感的符号——这种‘保险’价值,正如我们所知,已被完全地转移入了大量的交换系统之中……我们在当今的核状况中发现,斯巴达国家拒绝使用贵金属的原因是作为应对非战争(non-war)时期的一个结果。(国家,仔细地充分调用人民的警戒用于防守,除了使他们完全参与古斯巴达的战争机器以外,还需要剥夺他们一切保护自己的手段。)”(143-144)

“生产的规则即致力于生产‘无限消费的容器’。但是这个容器逐渐变成了对于总体安全/安全感的消费。对于防守反击的乌托邦式的使用使我们开始改变生产的美学和其本质。商业改革的意义已经与原先通过权力所赋予的意义完全不同了。因此,市场上的“无品牌名称的商品也很好”【无印良品1979年成立】的现象——这一现象或多或少被人所忽视了——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事件:!!!被大量需求的商品出于经济的原因,在匿名的白色标签下,原先公司那些突兀的商标正在消失。它们正在发起一场巨大的反宣传(anti-publicity)运动。它们,就像我们所被告知的,是‘自由产品’,换言之,它们不再依靠可疑的,老旧的,娼妓式的市场营销技巧。从现在开始,排斥比吸引卖的更好,这就是围绕着保护目标所组织起来的我们的全新社会存在。如果消费者的出于对保护的需求的动力要求公司改变他们的广告战略,那是因为其他的生产势力试图在信息领域发展他们自身,比如之前提到的国防机构。”(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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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紧急状态The State of Emergency

“距离的减少成为了承载着不可估算的经济和政治后果的战略性事实,因为距离的减少就意味着对空间的否定……速度那无位置的战略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位置的价值。”(149) 现在,两种力量——即火炮那毁灭的力量与运动那渗透的力量——开始合体。渗透和毁灭现在可以同时进行。空间距离消失后,随着载具性能的不断提升,时间距离也开始急剧缩短。维希留认为开火-运动(毁灭-渗透)这一概念对子需要被外爆-内爆implosion-explosion这对概念取代,从现在开始,新型的战争机器将造成对象的双重消失:“物质在核解体中消失;位置【空间】在载具性灭绝vehicular extermination中消失。”(150)

我们试图在威慑笼罩下的和平共存中推迟物质的解体,但是距离的灭绝无法推迟。上世纪四十年代我们的海军测速还是用节knots【1.852km/h】,二十年后我们已经开始用马赫mach【即一倍音速:1124km/h,记得小时候奥特曼的移动速度就是用马赫计算的】。镭射武器将把这个单位提升到接近光速。

列宁:“战略就是选择我们施加力量的点。”维希留认为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地缘战略意义上的点了,因为地理位置的战略意义已经让位给了向量的去位置化。现在真正要紧的是运动体的速度和它路径的不可探测性。我们已经从机械力的运动过渡到了布朗运动的战略中了——地球正在经历一种地缘战略的同质化。“当今的秩序就是战略空间的微缩化。”(151)

!!!一种新的世界性现象出现了:“领土与技术的收缩让我们可以渗透进入人工的拓扑宇宙中:地球上每一寸表面之间的全接触the direct encounter of every surface on the globe。”古代城市与城市间的对立、国家与国家的对立、海洋力量和陆地力量的对立在一个前所未闻的新对立面前自惭形秽,这一全新的对立就是:一切位置与一切位置的对立,一切物质与一切物质的对立the juxtaposition of every locality, all matter。魏格纳在1915年提出了大陆漂移学说,他说,在最初,地球只有一张完整的脸face。在未来,地球将会只有一张完整的界面interface。(152)

军备竞赛的终点就是世界作为距离的终结,即世界作为行动领域的终结【阿伦特好像讲过类似的话】。行动的终结体现在威慑deterrence中。在威慑系统中,对于外爆的防御就是以持续不断地内爆为代价的,为了防止物质的彻底毁灭,我们将把地理空间缩减至几乎消失。

“在现代语境中,解除武装仅仅意味着减速……一个没有限制速度的条约,将无法限制任何战略武装……对于时刻的入侵已经取代了对于领土的入侵。倒计时现在成了战斗的景象,那最后的国境线。”(153)

“三十年前是核武器的外爆终结了空间战争的循环,在这个世纪末,内爆(不只是空间和经济上的领土入侵)将开启时间战争。在完全和平共处的情况下,不宣布任何敌对行动,比任何其他类型的冲突更肯定,高速将我们从这个世界上解放出来。我们必须面对事实:今天,速度就是战争,是最后的战争。”(155)

维希留对美苏核僵局的分析很精彩。1972,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莫斯科签订了第一份有关战略军备限制的协议。“事实上,这个协议的目标并不在于对武器数量的限制(像他们的对手和伙伴是这么宣称的那样),!!!毋宁说是在于适当保留一点人类的的政治权力……鉴于核战争的警告时间已经缩短到不足一分钟,国家首领的反思和做决定的权力在防御系统单纯与简单的自动化面前将彻底报废。”(156)所谓的政治理性在走向全自动的威慑面前还有什么意义吗?

“从空间战争的围城状态过渡到时间战争的紧急状态只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政治家的政治时代被国家机器的非政治时代所取代……在这个世纪末,有限世界的时间将迎来其终结,我们生活在一个悖论的行动微缩化时代的开始,有些人正在为自动化施洗……Andrew Stratton写道:‘我们通常相信自动化将抑制人类犯错的可能性。事实上,自动化只是把这一可能性从行动阶段转移到了概念阶段。”(156)核武器当然可以被精确地自动化,但是那就意味着人类永远失去了插手那可疑的自己命运的机会。

物质空间的丧失让政府完全转向了对于时间的管理。国家现在已经成为了最大的向量,它的任务就是对于时间进行重组。战争就是运动的工地,一间速度工厂。“技术上的突破,是运动战争的最后一种形式,伴随着威慑,最后结果在所有可被分离、可被区分东西的消解,而这种不区分对我们来说,相当于一种政治上的盲目性。”(157)!!!“毁灭沟通的速度目盲性,并不意味着从地缘政治的奴役中获得解救,而是意味着作为自由政治行动场域的空间的彻底毁灭The blindness of the speed of means of communicating destruction is not a liberation from geopolitical servitude, but the extermination of space as the field of freedom of political action。”(158)

美俄热线从电话演进成了计算机。政治行动被缩减成在电脑键盘上的难以察觉的运动,但是这一微缩的运动却有可能导致一系列难以想象的灾难的发生。

曾经,优势意味着更靠近地方的领地。现在运动的方向改变了,由于向量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广、速度越来越快,距离上的靠近意义不大,撤退成为了头等大事,最好撤退得连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古巴导弹危机的教训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美军放弃了它在巴拿马运河的军事基地(因为它能做到真正的来去自如了)——这就是时间战争的标志性事件。(160)

过去,向敌人投掷武器或炫耀武力的行为是为了威慑他,迫使他中断自己的运动。老子说:“夫兵者,不详之器。”【订正:不是孙子说的,是老子说的。维希留原文里说错了】维希留认为武器的不详可以分成三个部分:1)生产完成后性能的展示;2)对敌使用的威胁;3)使用后对人类和生态的影响。我们可以通过威慑防止第二、第三部分的发生,但是我们有可能通过威慑让敌人不再发明新武器,不再打磨他们武器的性能吗?维希留自问自答:绝对不可能。“如果说古代武器的威慑中断了我们的运动,新型武器的威慑却是在防止我们中断军备竞赛。”(162)我们既不能摧毁我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军工产业与核工业的产品难以回收再利用),又不能阻止这些毁灭性武器的出现。这就是“非战争”的恶性循环:用强制性的生产取代毁灭。

当热核武器的毁灭性力量达到极限,还能进一步完善的就是渗透的力量和使用灵活度的后勤学了。在后勤学的自动化进程中,所有的政治选择开始退场。“有朝一日,战争机器本身将为战争作出最重要的决断——这样就完成了其自足的完美性:自动化威慑。”(164)这个技术-后勤学的时代中,被压迫的不仅仅是人民,所谓的决定者也被前所未有地压迫了。我们甚至开始怀念科层的官僚制度!在那里,或多或少还有层层级级的人做着决定,而随着操纵的容错率愈发收紧,最后只有那一位孤独的国家元首才能下达唯一的指令【全面自动化】,这一指令也将随即罢免这最后的人。政治行动的微缩化的未来就是全面自动化。(164)

“因此,核武器以及它所意味着的军备系统的危险并不在于它将外爆,而在于它的存在,它持续在我们的头脑中的内爆。”(166)

维希留在结尾最后总结道:

——两颗炸弹中断了太平洋上的战争,几十艘核潜艇就可足以保证和平共存…… 这是数字方面。

——随着多种热核弹头的出现和战术核武器的快速发展,我们看到了炸药的小型化进程…… 这是体积方面。

——通过减少海底和地下战略武器,清除了星球表面繁杂的防御装置后,通过减少不安定地区和前线基地,世界扩张被放弃了…… 这是地理学方面。

——曾经负责行动的老军长、战略家和将军们,发现自己被降职了,只能从事简单的保养维护方面的工作,只能为了国家元首的利益服务…… 这是政治方面。

时间也不够了: ——不断提升的、向量的准超音速已经被高能物理带来的光速取代了…… 这是空间-时间方面。

克劳塞维茨曾将拥有政治相对性political relativity的国家定义为一个非导体non-conducting medium,一个防止全面开火full discharge的阀门。如今克劳塞维茨所担心的全面开火在紧急状态中步步紧逼,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相对论政治politics of relativity的无时间性。速度的暴力成为了我们的位置和法律,成为了世界的命运和终点站。(166-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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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总结一下:1977年的维希留的确很有预言家的感觉,说的很多东西在今天看来也毫不过时。夏凡说维希留和本雅明一样都是电报体写作。行文很跳跃,用词是矫饰主义的,对于事例的组织是很不严谨的蒙太奇,英译读起来也很蛮吃力,有些地方的理解可能有差错。对一些现象的眼光是很毒辣,地主能力与殖民者能力的区分,自动化和政治行动的关系,读起来都有启发。对一整套竞速语言的发明读起来的确有种飙车的感觉,很时髦……读着感觉像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物,但是看他照片却始终圆圆滚滚的有种特殊的萌感。我个人比较喜欢最后两章,基本全程高能。下一期节目的书籍是德裔犹太政治思想家阿伦特的《论革命》,不过下周应该会休息一下,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下下周才会发。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