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德里》21.06.26 大宁剧院
两小时的戏剧作为形式是否适合于表达时间跨度大、涉及人数众多的材料?演职员表里的“歌队”两字很直接地让人想到古希腊悲剧的形式,但是经典的几部希腊悲剧的材料皆是聚焦一个集中的时间片段中的、围绕一到两人的故事。如《安提戈涅》和《赫卡柏》就是分别围绕一名战争中的女性的行动和心理展开的戏剧。《辅德里》中这一角色似乎是王会悟,但是她的角色形象还是比较模糊(由于其它各种角色和剧情分散了这个角色的强度),或者说比较简单(心理描写几乎只在丧女情节中有所表达),直到最后在屏幕上显示出其从未入党,让我十分惊讶。她离党那么近,却没有入党,作为一个群众见证了党的历史,这是很值得深入的心理部分。王会悟的不入党和李达的退党,其中有着十足的紧张。这种个体的决断应该是非常严肃的:党对于这些个体到底意味着什么?这里有非常具体和深刻的心理挣扎,对此的探索是能够扩张人的心灵的,但是《辅德里》中这一部分仅仅是通过屏幕上的文字一笔带过了。这里有政治任务,但是政治毕竟是由人构成的,对于人的复杂性的思考应该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体需要担负起来并辐射到群众的责任,因为德性只有在无尽的拷问中才能被建立。
王会悟在倒数第二节中的演唱以“回家”二字为核心。回什么家?为什么要回家?谁回家?这里有一种比较抽象的乡愁,而乡愁往往是游子在外闯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候才会被触发(否则就会乐不思蜀了)。如果把家定义为1921-1922年的建党时空,这就会引出第三个问题——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耶路撒冷吗?犹太复国主义者在二十世纪的努力或许可以说是一种回家,这一回家必然是在强烈的民族意识的驱动下展开的。而基督教则放弃了世俗民族的概念,因此也放弃了回家,目标在于上帝的国,没有什么地上的家是值得留恋的了。犹太复国主义的向心运动对立与基督教普世主义离心运动。这两种趋势是亚伯拉罕宗教内部的张力,同样也是现代中国内部的张力。当舞台上的乐器是钢琴、提琴手风琴等西洋乐器,人物造型的大理石化,戏剧形式的希腊化……唯一的可疑的“中国性”便是那些以汉字命名的身体们。这里的家能是所谓的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吗?这里的家是“上海”,一个把历史否定了的形式空间,一个可以拥有一个纯洁的开始的崭新地点,一个非中国的上海。这里的上海必须是一个普世的上海,这个家必须是一个不断扩张的普世的家,从这里只能毫无留恋地出发,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勇气,乡愁是我们的本能,一个如此崭新的家承载不了怀旧的汹涌,于是一切历史的疑难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