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故园的画框(序)

穿过故园的画框

序言 过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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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壁炉总能在凛冬令倍感寒冷之人心生向往……

“你骑过马吗?”浑浊的喉咙带着天然的颤音。那余音随着和善的目光低低垂下,落在了一头被巧手盘好的乌发上。少女用手指戳着嘴唇,轻轻歪着头。她精神的黑瞳中,仿佛滑落了无数的记忆的光芒——在此世存在过的,或是来自远方的幻想。

“嗯……骑过吧?趴在马背上抬不起身子的那种。”少女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贴到椅背上。随着那银铃般的笑声,椅子的前腿也离开了地面。

“呵呵呵我不太会骑马。我可羡慕那些起的身子板直的人!”椅子腿与赤裸的后脚跟轻轻地扎进丝绒地毯。洁白的裙摆顺着座椅滑落。“就是……”,爱丽丝反跨着椅子,挺直了腰用手比划起来,手里攥着不存在的缰绳。

“比如祖父您那样。”她说。

“哈哈哈哈……”祖父稍微调整了下坐姿。“那只是平时摆摆样子。”他弯过腰探出了被胡子围满的圆脸盘——爱丽丝则用身子顶着椅背移到她和蔼的祖父面前,仰起头用如黑曜石一般的水灵的大眼看着祖父。

老诺尔贝利用讲睡前故事一般的口吻说道,“真骑快咯……”说着便举起爱丽丝将她抱进怀里。承载着爱丽丝与她祖父两人的重量,沙发摇椅顺势便向后重重倾了过去。

“……身子是要跟着马走的。你说是不是啊?佐恩?”

壁炉的火光将摇椅变成巨怪映在墙上,那巨怪吞掉的半面雕花墙壁里,一副洁白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时而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若不是老诺尔贝利这满带关怀的眼神——顺着那橄榄绿钻石一般的双眸,一个身着黑衣的童仆机敏地停下了手里的活。灰蓝色刘海遮住了他整半面脸。面色雪白的童仆扬了下他秀气的眉梢。他看向了老诺尔贝利。他们并没有对上视线。名叫佐恩的童仆很认真地把目光放在了椅背上:余光可以看到爱丽丝古灵精怪的鬼脸和老诺尔贝利的胡子。仿佛担心会被老诺尔贝利温厚的关切感灼伤一般,佐恩用他那拿着白毛巾的手轻轻扶了下衣领。“嗯。”轻微扭过头,他以刚刚好的音量回应了朗姆酒味的提问。

站在摇椅斜后方的佐恩温和地看着仰着短粗的脖子的老诺尔贝利那几乎是倒着的脸庞……并朝探过头的爱丽丝轻轻地提了下嘴角——只是那么一瞬间,少年又继续擦拭起手里的花瓶。花瓶里插满的灰白色蔷薇将少年的脸衬得泛红。

“下次我可以骑一下豹子吗?”爱丽丝笑着单膝磕着沙发摇椅的扶手,试图离开诺尔贝利祖父的大腿。少年将一尘不染的花瓶轻轻放在了方茶几稍远的桌角上,拿起喷壶均匀地喷了每一朵花。当最后一片花瓣附上水雾时,老诺尔贝利那轻微伏起的鼾声也突然断掉了。“哦哦!”他斜着身子朝后方看去——只见爱丽丝挺拔的身子已然完成了着陆,并贴在了看起来比她年长三岁的佐恩身上。“再让我摸摸你毛茸茸的耳朵吧!大猫猫!”少年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却也没躲开。

爱丽丝的双手从少年的脸上移开的时候,那原本是人类的耳朵已经被一对毛茸茸的大猫耳取代了。

“佐恩啊——作为一只豹子,奔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呀?”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脑际,少年猛地睁开双眼。“啊……”他差点喊出了声,并下意识确认了下自己的耳朵。

“格雷?”坐在少年身旁,和他一样穿着破布的壮汉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没事……只是梦见爱丽丝小姐了。”少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马车上彻夜清醒的格雷罕见地在对话途中昏睡了。虽然对他来说这睡眠质量一点也没有看上去的好。壮汉司福林伯爵似乎也为此事感到了一丝惊讶。他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少年的后背。“你也辛苦了啊。”而还没缓过来神的少年只是摇了摇头,并将身子再次对向司福林伯爵。格雷轻微点头,用手示意对方继续方才的话题。

“……虽然这么说不对,但是我想她能在这之前去世,真是挺好的一件事。”司福林伯爵说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少年不想再提爱丽丝小姐,也不再继续关于某件事的话题,他轻轻地附和着叹了口气便转回身继续发呆。马车一颠一颠地摇晃着。他眯着眼睛沐浴着寒风,他低头看向眼皮下的雪地——那装人的箱子所留下的轮子印。“我们会去哪儿?”他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

“去北方。”司福林伯爵肯定地说道,“也是个只有‘人类’的地方。”

鲜血侵染的故园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了。悲伤就是悲伤,失去就是失去。徒留在那里已无意义。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一名受害者,亦无法被一视同仁地对待。起而谋反却是新一轮厮杀的开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梦中变成变身大猫的少年回忆起他前生的妻子,那个有着和爱丽丝同样的黑色长卷发的“异邦人”,是怎样被黑色的雾气吞并成非人……自己又是如何成为今天这副长不大的模样。

对于诺尔贝利家族,少年终究只是个过客。而对于这位长命少年,诺尔贝利的兴衰,或许也只能是他那冗长的梦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篇章。